有人擊鼓,按照規定,縣太爺是必須受理辦案的。
米芾正在后堂欣賞剛弄到手的一方硯臺,聽到鼓聲很是不開心,但職責在身,不得不立刻放下手中的愛物,升堂問案。
一照面見是個和尚,還丑得挺有特色,米芾更加不快,把手中驚堂木一拍,沉聲喝道:
“小和尚,何事擊鼓鳴冤?”
“威……武……”
兩旁的衙役將手中水火棍重重一頓,齊聲應和,這也是按規矩辦事,為了讓來者心有所忌,不敢胡言亂語。
虛竹哪見過這架勢,只覺得此間殺氣騰騰,可比少林寺上的晨鐘暮鼓嚇人多了。
真要按照昊先生說的做么,他心里打鼓,囁嚅著不敢開口。
“小和尚,何事擊鼓鳴冤!”
米芾見他癡癡呆呆,越發不耐煩,又問了一句。
昊學看著虛竹跟傻掉了似的,自己分明已經給他說得明明白白,居然連照本宣科都不會,真是沒救了。
“趕緊說話啊!”
他也在虛竹耳邊催促一句,其他人當然是聽不到的。
虛竹左右為難,卻想起自己下山之前,玄慈方丈說的那番話來。
說這昊先生是佛祖化身,特意來點化自己成就大事的。自己念了一輩子佛祖,總不會被坑吧?
拼了!
虛竹微微抬頭,看堂上高坐的縣尊大人,咬牙道:“小僧虛竹,狀告……雍丘縣知縣米芾!”
兩邊衙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小和尚看上去癡癡呆呆,果然沒看錯,這分明是傻得到家了啊。
你來雍丘縣縣衙,卻把縣太爺當做被告?
這不是失心瘋是什么!
就算真有什么天大的冤情,要以民告官,最起碼你也得找上一級的主官做主啊。
來這里伸冤,莫非還指望著縣太爺自己打自己的板子?
米芾也是一愣。微微搖頭,心想這規矩也不知是誰定的,有人擊鼓我就得出來升堂,這分明是瘋子擊鼓。浪費時間!
“來呀,把這瘋和尚給我趕出去!”
話音未落,虛竹已經大叫道:“雍丘縣知縣米大人,身為一縣之尊,卻從不注意自身形象。骯臟邋遢,飯前便后不知洗手,實在難以作為一縣表率。小僧擊鼓,只為提醒米大人注意個人衛生,保持清潔,不要影響雍丘縣縣容……”
好吧,這段話啰里啰嗦,虛竹自己都不懂,然而昊先生反復叮嚀幾遍,讓他背熟了在這里大聲喊出來。
佛祖化身的昊先生。果然莫測高深,虛竹不敢違拗,只好從命。
什么?!
米芾的鼻子差點被氣歪了!
我不注意形象?不講衛生?骯臟邋遢?
“左右衙役,先放開他!今天要不把話給本大人說得清清楚楚,我判你一個咆哮公堂、辱罵父母官之罪,當堂打殺了你!”
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心思:對于不擅長也不去接觸的領域,哪怕被人嘲笑幾句,那也沒什么。比方說你去笑話豬八戒不會翻跟頭,笑話孫悟空不會使九齒釘耙,多半是惹不了什么大麻煩。
然而。如果是觸碰到人家一輩子最得意最輝煌的事情,被你說得一錢不值,那這仇恨值就有點高了。
好比你跑到人家沙和尚面前,說你根本就不會挑擔子。看他不用降妖禪杖打你個滿臉開花?
老沙一輩子就特么的是挑擔子牽馬專業,除此之外也就三句話——“大師兄,師父被妖怪抓走了”、“二師兄,師父被妖怪抓走了”、“大師兄,師父和二師兄都被妖怪抓走了”……
你直接侮辱人家唯一的專業技能,那還不急眼?
現在的米芾就是這個狀態。哪怕你當堂指斥他昏庸無能、辦案不力,他都不見得這么生氣。
我了個草的老子講了一輩子衛生,洗完手連毛巾都不用,唯恐沾上上面的細菌,只用雙手拍打,等自然風干。
為了講衛生,老子把女兒都嫁給了段拂段去塵!
居然有人膽敢在公堂之上,說老爺我是“骯臟邋遢不講衛生”?
這未免欺人太甚!
米芾怒氣沖沖地直接從座位上走了下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虛竹面前,怒道:
“賊和尚,你倒是給老爺我說說,老爺哪里骯臟邋遢,什么時候不知洗手了?”
擼起袖子,把一雙干凈得不像話的手在虛竹面前晃來晃去,“你瞎啊?老爺我剛才升堂之前,還特意洗過一遍,水跡還沒干呢,怎么就能影響這雍丘縣的縣容了?”
虛竹感受到了這位縣太爺的無邊殺氣,心里發毛啊,心想昊先生你的法子要是不靈,這回我可要去西天見我佛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了。
看看米芾揮舞的兩只爪子,虛竹深吸一口氣,強行“不屑”道:“臟成這樣還好意思顯擺,我都聞到你中午吃飯的油膩了!根本就沒洗干凈。”
靠靠靠!
米芾眼前一黑,被這個執著的小和尚要活活氣死,怒吼道:“你洗個干凈的我看看?老爺我吃完飯都是洗手三遍的!”
心中惱怒,今天中午就不該啃豬蹄啊!居然被一個野和尚笑話了……難道,真的有些油膩沒去凈?
殘余一些油膩那也在所難免,誰還能一天到晚不干別的,光做洗手一件事?
虛竹心想,靈不靈就看昊先生這東西的效果了!
要是不好使,今天免不了挨一頓亂棍,打不死就算自己命大。
“米大人,洗手并不在于多少次,而在于用什么來洗!你之前那些洗手的法子,簡直是粗陋骯臟之極,令人思之作嘔!”
我了個大草!
米芾心想你這貨越說還越懸乎了,剛才還只是影響縣容,現在都上升到思之作嘔了?
老爺又不是從糞坑里爬出來的,怎么還能讓你作嘔,你丫的是自己身體有毛病看什么都吐吧?
卻見虛竹從懷里取出一物,半方不圓的還沒有手掌大小。
什么東西?
米芾差點以為這賊和尚要掏出什么兇器來搞刺殺,倒退兩步正要喝問,卻忽然聞到一股很清新的香氣,令他精神一振,仿佛置身于盛開的花圃之中,花香欲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