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直的雙手在顫抖,鐵槍艱難的從一個面目猙獰的馬賊胸膛里拔了出來。
兩天三夜的天山路走的艱難無比。
他不知道自己戰斗了多少次,只知道天山里的強盜如同巨浪一般的撲過來,應付了一層巨浪,緊接著后面還有更大的浪濤等著自己。
戰馬已經換了不下五匹,汗血馬的大腿上布滿了箭孔,至少需要兩三個月才能恢復過來。
扶著長槍站在尸體中間,他需要緊緊地握住濕滑的鐵槍才能勉強站住。
剛剛換掉的戰馬頭顱被一柄連枷擊打的耳朵都凹陷進了頭顱,就倒在他的腳下,猶自抽搐。
探手入懷,只掏出小小的一截人參,快速的丟進嘴里,咀嚼了幾下,就把它吞咽進了肚子。
從昨天起,就靠人參提神參加戰斗,只可惜自己的戰斗力還是下降的厲害。
抬頭看看前面漫長的天山路,孟元直很想罵一下鐵心源那個王八蛋,說好的援軍,至今不見蹤影。
少了一條臂膀的尉遲雷須發散亂,拄著手里的九環刀單膝跪在地上,就在他的身邊,十幾個婦人的尸體橫在車隊前面,她們都是戰死的……
山道上又傳來駝鈴聲,孟元直挺直了身子,努力的睜大了眼睛瞅著前面,他覺得自己今天可能要死在這里了。
眼前一片模糊,剛剛松懈了片刻,腰上,腿上,胳膊上,背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痛。
這些痛感不但不能讓他清醒一些,反而讓他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汗血馬瘸著腿走了過來,尉遲雷也挪到了他的身邊,和他站在一起。
回頭看一眼尉遲灼灼全力趕路的身影,孟元直就靠在汗血馬的身上。眼見山道處出現了一支駝隊。
努力的睜大了眼睛,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吼道:“大宋孟元直在此,誰敢上來送死!”
對面的駝隊一陣混亂,過了片刻。駝隊才重新安定下來,一個藍眼珠的大漢跳下戰馬,瞅著孟元直看了很久,才驚訝的道:“哎呀,還真的是你孟元直啊!”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就是說的是波斯話,腔調怪模怪樣的,腦子早就混沌一片的孟元直根本就分不清說話的人是誰,只是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剩下的路就交給你了,老子要睡覺。”
他勉強咕噥一句,就橫倒在遍地的尸體上,轉瞬之間,就鼾聲如雷。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就看到了鐵心源那張極其可惡的俊臉,甚至不用過腦子。他的拳頭就揮了出去,重重的砸在鐵心源那個筆挺的鼻梁上,血花四濺。
看著鐵心源筆直的倒在地上昏了過去,孟元直滿意的爬起來,就站在屋子里,對著一個凈桶痛快的撒了一泡尿之后,就對縮在門口不敢進來的嘎嘎道:“給老子弄一桶飯,十斤肉過來。”
嘎嘎縮手縮腳的指指躺在地上的鐵心源。
孟元直不屑的道:“沒死,就是昏過去了!”
嘎嘎這才一溜煙的跑去給他弄米飯,羊肉去。只有先把這位魔神喂飽之后,他才不會吃掉自己的主人。
鐵心源醒過來的時候,腦袋還在嗡嗡嗡的作響,努力的弄清明了腦袋。就朝正在胡吃海塞的孟元直道:“你睡了三天三夜,這時候吃肉食可不好。”
孟元直停下手里的木勺,探手把鐵心源從地上拉起來,然后繼續胡吃海塞。
鐵心源的鼻血流的如同瀑布一般,撕下衣襟卷成兩個小卷塞進鼻腔。
然后用力把自己的已經歪掉的鼻子扶正,吐掉倒灌進嘴里的血。張著染血的牙齒笑道:“大宋孟元直威武!”
孟元直吐掉嘴里的羊骨頭惡狠狠的看著鐵心源道:“大宋孟元直自然是威武的,卻不知大宋鐵心源又如何?”
鐵心源哈哈大笑,指著屋子里的一副鎧甲笑道:“四百猛士三更出戰,四更凱旋,兩千回鶻鐵騎煙消云散。”
“了不起!”孟元直拍著桌子大喊一聲,丟給鐵心源一壇子酒,自己抱了一壇酒,兩人拎著人頭大小的兩壇酒碰了一下,然痛飲。
一口氣喝光了壇子里的酒,鐵心源陰郁的道:“你欠我一拳頭,要嘛現在讓我打回來,要嘛以后算賬。”
孟元直點點頭道:“你們這些大頭巾的債欠不得,老子寧愿現在就還給你。”
鐵心源捏緊了拳頭在孟元直準備好的面孔上比劃了一下,眼見他肩背上的傷口已經被掙開了,鮮血如同小蛇一般順著脊梁往下流,眼睛一熱,搖頭道:“還是算了吧。”
孟元直二話不說,對著自己的鼻子就是一拳,力量很大,鼻子也歪到一邊,卻沒有流血。
他扶正了自己的鼻子,再次低頭大嚼,吃著吃著,眼淚就下來了,哽咽著道:“我們只有兩個……”
鐵心源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淚腺,澀聲道:“大宋人一個人的時候是條龍,十個人的時候就成十條蟲了。
老子寧愿這樣光屁股打天下,也不要和那些魑魅魍魎一起蠅營狗茍的謀天下。”
“老子雖然讀了幾年書,說到底還是一個粗人,怎么辦你說了算,老子不和你爭,你也莫要在背后拿刀子捅我!”
鐵心源怒道:“就你這個德行,沖鋒陷陣你可能會無敵于天下,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還要看老子的。
你憑什么和老子爭老大的位置?”
孟元直笑著點點頭道:“是這個道理,你看看,事情說開了就很好辦,可笑東京那些大頭巾們就是不肯把話說到明處。”
“第一茬糧食豐收之后,就把嫂夫人和孩子們都接過來,我的家眷也會一起來,這里雖然危機四伏,卻還在我們的控制之下,與其相信東京城里的那些人,我更相信我們自己,你說呢?”
“這有什么好說的,孟家戰技唯有越挫越勇,越戰越勇,留在大宋,即便是不會失傳,也會淪落成花架子。
對了,這時候你我都走不開誰去接?”
“你的連襟!”
“胡說八道,老子的夫人是獨女,哪來的姐妹,何來連襟之說?”
“我的意思是你們曾經共用了一個女人……”
“滾!”
尉遲灼灼看著屋子里兩個鼻子受傷的男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個鼻子上全是紗布的家伙仰著頭看屋頂,似乎在搜索枯腸,另一個包著鼻子的家伙正在奮筆疾書。
嘎嘎挺胸腆肚的站在門口,他接到的命令是不許任何人進入議事廳。
“你不成啊,怎們才能找來六個人?再想想,如果有對朝廷不滿的有用之才都拉過來。”
孟元直苦笑道:“以我現在的身份,能有六個人可以找已經不錯了。
到是你那邊麻煩,李巧那個混蛋愿意拋棄到手的榮華富貴跟你來這里混嗎?”
“他去青塘可不是為了女人,和你我一樣,都是被人捏著鼻子去的。還順便想給自己屈死的爹娘報仇,只要我發話,這家伙一定會來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孟元直詫異的道:“你說李巧去了青塘也是被逼著去的?難道說朝廷有打算謀劃青塘?青塘不是我們的盟友嗎?角廝羅那個家伙還領著大宋的官職呢。”
鐵心源放下手里的毛筆,攤攤手道:“國家總歸是需要軍功來振奮民心的。
打不過西夏,打不過契丹,就只好拿青塘開刀了,豬肥了,不宰殺有些可惜。”
孟元直撇撇嘴道:“就怕羊肉沒吃上惹一身騷。”
“他們總是這么干事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不過這一次啊,他們的把握很大,就等著楊懷玉他們的南征隊伍回來,就會下手。”
鐵心源吹干了紙張上的墨跡,然后折疊起來收回袖籠,見尉遲灼灼站在院子里就招手示意她進來。
孟元直拎著嘎嘎的脖領子徑直走了,他看的出來,這個女娃子和鐵心源之間好像有事情。
半年不見,尉遲灼灼似乎長高了一些,眉眼也漸漸的長開了,從一個青澀的少女正在向一個大姑娘轉變,站在太陽地里,嘴角的黃色絨毛清晰可見。
只是見到鐵心源的時候有些生澀。
“已經來了五天了,這里還過得慣嗎?”
屁股勉強坐了一個凳子角的尉遲灼灼連忙站起來道:“首領安排的非常好,于闐遺族感激不盡。”
鐵心源發愁的道:“只是半年不見,你怎么變得陌生了好多?”
“尉遲灼灼不敢放肆,蒙首領看重,不遠千里遣來蓋世猛將拯救我族于水火之中,于闐遺族今后定當以首領馬首是瞻不敢有違。”
“這些話都是尉遲雷教你的吧,好好的人話不說,凈說些鬼話,我就是討厭這樣的說話方式才被人家趕出東京城的,留在這里就想給自己弄一塊能說話,敢說話的地盤,沒打算當皇帝,你們也不用把自己定位成奴仆。
能站在我清香谷人,每一個都是頂天立地的人,不是誰的奴仆,你以后要記住這一點。”
尉遲灼灼連連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