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棗紅馬的心里也不好受,也希望借酒澆愁,不大的一壺酒,不一會就被鐵心源和棗紅馬喝光了。
濃烈的酒漿讓鐵心源全身暖洋洋的,而棗紅馬也變得懶懶的,不過,這家伙的酒性很好,喝高了,就把腦袋靠在干草上,閉著眼睛睡得很是安穩,無論馬車如何顛簸都不曾哼唧一聲。
越是靠近東京城,鐵心源的心也變得忐忑起來,當初從東京走的匆忙,沒有喝婉婉告別,母親她們離開的時候也沒有跟婉婉說一聲。
留下莫名其妙的婉婉一人在東京,確實很對不起她。
鐵蛋從京師送去清香谷的信,鐵心源至今還收在懷里,在信中,婉婉沒有哀怨,只要求鐵心源來京師一趟帶走她,她不想留在京師。
這些話鐵心源對誰都沒有說,那封信即便是母親也沒有看到。
有些事不適合對人言。
來到這個世界,鐵心源的心中永遠都有一塊別人根本就無法觸摸的地界,這片地方,是他留給自己吊喪用的,用來哀嘆自己稀里糊涂的過去。
如今趙婉成功的闖進來了,這讓鐵心源有些尷尬。
不過,也有一絲甜蜜,畢竟這地方還是頭一回有女人進來。
兩只老虎想要在一座山頭相安無事,除非是一公一母,現在公老虎有了,就差母老虎了。
心里面有事,喝酒就沒了節制,一壇子經過蒸餾之后的烈酒,即便是鐵心源酒量不錯,也根本就承受不起。
喝了一半,酒壇子就丟在一邊,棗紅馬聞見酒味又探過頭來……
一人一馬都喝的爛醉如泥。
心里面想著誰,在夢里那個人就會進來,果然,當鐵心源在夢中回到東京的時候,婉婉就站在那片被自己燒掉的杏花林里,重要的是,這個妖精竟然只披著一襲輕紗……
頭痛欲裂,這是宿醉之后的自然反應,鐵心源能蒸餾出不錯的烈酒,卻沒有法子將烈酒里面的燥氣除掉,因此,烈酒宿醉之后,第二天活過來的時候會讓人痛不欲生。
鐵心源想要活動一下身體,忽然發現自己根本就動不了,身上似乎壓著重物。
努力的睜開眼睛才發現,棗紅馬的一只馬腿就壓在自己的肩膀上,而自己的一條腿卻跨在棗紅馬的肚皮上,這模樣實在是不雅觀。
使盡全身力氣推開了那條馬腿,勉強坐起來之后,才發現全身酸痛的難以支撐,只好重新倒下。
苦笑著瞅瞅依舊在酣睡的棗紅馬搖頭道:“牢房里的獄卒害人性命的時候才會給犯人的胸口壓麻袋,老子昨夜差點被你壓死。”
說完話有感覺自己褲子里濕漉漉的,不由得羞愧難當,兩輩子也沒經歷過抱著一匹馬做春夢的事情。
喝了一壺冷茶,鐵心源這才覺得自己徹底的活過來了。
匆匆的換過衣衫之后,掀開馬車簾子朝外看,才發現天色已經很晚了。
天邊的星星正在眨眼睛,而孟元直似乎沒有要停下來扎營的打算,就嘶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嘎嘎。
“我們這是到哪里了?”
“孟爺說我們今晚要不斷的趕路,爭取二更天的時候趕到陳橋鎮。”
陳橋鎮鐵心源以前就和同窗們來過,這里是大宋龍興之地,陳橋雖然被大水毀壞過三次,可是只要水退了,封丘縣衙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撫災民,而是立刻重修陳橋!
雖然外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見,鐵心源卻似乎已經聞到了東京那熟悉的味道。
二更時分,車隊終于抵達了陳橋鎮,鐵心源下了馬車,站在橋上撫摸著石橋上雕刻的盤龍唏噓良久。
趙匡黃袍加身的時候這里不過是一座木橋,每年都會被大水沖壞。
黃袍加身之后,這里就變成了石板橋,當石板橋也被大水沖壞之后,這里就變成了九眼石拱橋,一般的石橋上雕刻的都是石獅子,不雕刻龍形,擔心和龍王爺起了沖突。
唯有陳橋上雕刻了龍形,這是因為陳橋是另為一條龍的發家之地。
站在橋上的鐵心源很容易就陷入了迷亂之中,他仿佛看見在無數甲兵的簇擁下,有人將一襲黃袍披在鎧甲外面,一個個兇神惡煞一般的將士怒吼道;“諸軍無主,愿策太尉為天子!”
趙匡仰天長嘯道:“諸君是要陷我于何地啊——”
鐵心源撫摸著一條盤龍喃喃自語道:“多么虛偽的人啊,老子為了當上西域的王,如今也變得和他差不多了。”
一個聲音猛地從背后傳來:“不是和太祖差不多,你比他卑鄙多了,將來的成就可能也比太祖大。
這些年我算是看出來了,淳樸良善之人根本就坐不到皇帝的位置上,像老夫這樣稍微愚笨一點的也不成,那個位置就是給你,以及太祖這樣的人準備的。”
能無聲無息繞過清香谷獵戶防守的人,只有孟元直,鐵心源回頭看去的時候,發現這家伙坐在石橋的欄桿上,抱著一個酒壺喝的正愉快。
“白日里昏睡了一天,你也不叫我一聲。”
和孟元直這種人談論帝王大業如同對牛彈琴,此人自從在西域歷練了一年之后,整個人似乎都發生了很多變化,細微之處鐵心源說不來,只是覺得這家伙越來越像傳說中的武術宗師了。
如今還在往返璞歸真的方向突飛猛進。
“不敢打攪你的清夢,路上我掀開簾子看了,你抱著一匹馬又親又叫的,老夫以為不好攪擾,就沒管,連中午吃飯都沒有喊你。”
鐵心源自然聽出孟元直話語里濃濃的惡意,嘿嘿笑道:“我和棗紅馬已經訂交成兄弟了,過不了多長時間,棗紅馬身體養好了,我就可以騎乘了,到時候你莫要羨慕。”
孟元直冷笑道:“那匹馬是龍種一點不假,可是這個龍種偏偏是一個受了傷的龍種,我問過胡老三了,他說棗紅馬即便是恢復了,也會大傷元氣,今后能勉強自己走路就不錯了,就算是配種,也需要牧人幫忙,這樣的龍種老子要他來做什么?”
鐵心源笑道:“鐵一他們的身體不也是讓我給補回來了?你看看鐵三,他如今龍精虎猛的樣子,誰敢說他是一個過了氣的馬木留克?”
孟元直長嘆一聲道:“你只看到鐵三和鐵五他們兩個,難道你就沒有發現鐵一,鐵二,鐵四三個人已經不粘武事了嗎?
源哥兒,你的法子只對鐵三和鐵五有用,對他們三個用處不大。
你這一遭危機重重,對你最忠心的鐵一為什么不跟著過來,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體不成了,擔任不了護衛的職責,臨走的時候鐵一,鐵二邀請我喝了一頓酒,他們說不了話,就我一個人說,說了足足大半夜,甚至向天盟誓一定把你平安的帶回清香谷,他們才結束了這場極度沒意思的酒宴,源哥兒,說真的,和你在一起干事情真的很舒服。”
鐵一他們的事情鐵心源當然知道,只是不愿意把這事說破而已,一旦說破了,性情高傲的鐵一他們就會立刻離開清香谷,找個地方去悄悄的死掉。
因此,鐵心源才會把他們兄弟幾個當成牲口在用,對他們這種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的人來說,只有覺得自己很有用處,才能安心的活下去。
“我希望他們能死在自己的職責中,無憂無慮的死去,到時候我就能把他們記載心間了。”
孟元直也覺得自己剛才提起鐵一他們的事情有些不妥,連忙指著南邊道:“此去京師不過七十里,明日雞鳴動身,日暮之前一定會趕到東京。”
鐵心源搖搖頭,從懷里取出一封信對孟元直道:“你明日還要辛苦一趟,去一遭東京城找到單遠行,他如今住在竹桿街,他會安排我們秘密進京。
不論是你還是我,都不適合在東京拋頭露面。”
孟元直皺眉道:“單遠行此人可靠嗎?他如今和那些污爛人混在一起,很難保持忠貞。”
鐵心源背著手瞅著南邊道:“單遠行其實已經死了,如今行走在人間的只是一副軀殼罷了。
這樣的人不會有任何變化的,我們想要在東京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就只能依靠他。”
“不和鐵蛋他們聯系嗎?尉遲灼灼那里也不去嗎?”
“不去,只要他們知道我已經到了東京,這就足夠了,聯系過多,我擔心密諜司的人會發現蛛絲馬跡。”
陳橋畢竟不是很大,大晚上的站在橋上,依舊能感到寒意,這個時候站在橋上賞月不算是好時候。
鐵心源向南邊說了一聲晚安,就回到客棧里去了。
他沒有絲毫的睡意,如今東京城近在眼前,他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遠處的那座城池里,有自己的愛人,有自己的仇人,也有自己想要再見一次的人,無論如何,都要把所有的因果糾纏在這里解決掉。
如果不能徹底的斬斷自己的過往,清香谷就沒有什么未來可言!
舍得,舍得,有舍才會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