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婉很聰明,只可惜她的閱歷是一個大缺陷,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該去干涉鐵心源的事情。
卻在歐陽修以關心鐵心源的借口下,選擇了干涉,她干涉的方式很聰明。
不論是他們趙家那個經不起考究的拙劣故事,還是面前這座破破爛爛的土地神廟,都說明她已經很用心了。
看得出來她在努力的避免傷害鐵心源的自尊心。
這種小心翼翼的做事方式,就如同一只小白兔努力的要去安慰一只大灰狼一樣,反而讓鐵心源的心中充滿了憐惜。
歐陽修這個老家伙很不地道啊。
這個老家伙很可能已經把自己的節操留在大宋了,來到哈密的是這家伙內心中陰暗的一面。
斬殺草頭韃靼人,收編草頭韃靼人,抹滅草頭韃靼人的民族性,這都和需要有關,與種族沒有半點的關系。
聰明如歐陽修者,他不可能看不出這里面的道理,卻一定要用屠殺來做借口質疑鐵心源的人格完整性。
這說明這個老家伙犯了只要是大宋文官都會犯的一個錯誤,那就是想要皇帝交出一些權力,最后達到和士大夫共天下的目的。
鐵心源總覺得大宋的文官們有強迫癥,他們見不得和自己不一致的政權存在,只要看到了,到了手能夠到的地步,就想截長補短,最后把所有的國家弄成和大宋如同一個模子里出來的糕餅。
革命輸出,這個詞語非常的恐怖,在鐵心源的印象中,就是這個詞導致后世的世界整整在毀滅的邊緣徘徊了五十年,現在,大宋人也想這樣干。
或許這樣做的初衷是好的,畢竟歐陽修的品行上除了風流之外毫無瑕疵可言。
可是這種行為中隱含的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心態,讓鐵心源覺得他們都是病人。
鐵心源帶領著車隊行走到砂巖山的時候特意停留了一下,并且決定今晚就在這里扎營,不用日夜趕路了。
和趙婉建立的那個簡陋的小廟相比,兩位吐蕃上師修造的枯骨王座已經變成了一座有三間高大房屋的廟宇,廟宇中住著三個年老的上師。
鐵心源到這里的時候,正好看到三位上師肩膀上扛著水瓶從二十里地以外取水回來。
他們的目光是呆滯的,見到大隊的人馬,臉上沒有歡喜的表情,也沒有恐懼的神色。
當尉遲文將一堆豐厚的禮物送給他們的時候,年紀最長的那個上師,用自己枯瘦的手把水瓶遞了過來。
這或許就是他們能給客人最好的招待。
當初撒迦和仁寶兩位大師親手塑造的那座巨大的枯骨王座變得更加恢弘了。
在王座前面的地上,有百十條枯骨手臂從地里冒出來,全部都張開了手掌,似乎要去攀登那座高大的王座。
枯骨黑黝黝的,散發著極為難聞的氣味,仔細聞過之后,鐵心源才弄明白有人給這些枯骨上均勻的涂抹上了瀝青,反射著黑色光芒的瀝青,讓著這些枯骨帶來的恐怖意味變得更加濃烈。
鐵心源很早以前就問過撒迦和仁寶兩外上師,在紅砂巖附近修建這座枯骨王座的意義所在。
那兩個禿驢卻賣起了關子,一個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腦袋微笑不語,另一個卻痛苦的捶打著自己的心臟嚎啕大哭。
佛家的機鋒鐵心源不擅長,更沒有心思去仔細研究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只知道一件事,自己如果真的用心去研究這兩個禿驢的行為藝術,自己才是真正的輸了。
好奇心是人類的原罪,當年亞當和夏娃就是吃了好奇心的大虧,才被上帝從樂園中攆出來的。
鐵心源自己好好的住在自己的樂園里,如果動心思去想枯骨王座,以及撒迦和仁寶兩人的啞劇,說不定他沒心沒肺的樂園里,就會長出一棵蘋果樹,最后導致他走夏娃和亞當的老路。
因此,人,沒事干就不要去想那些和自己無關,和自己生活無關的事情,想多了,也就入魔了。
總體上來說,自從當上哈密的王之后,鐵心源就非常討厭那些聰明人,討厭那些出格的人。討厭所有能夠獨立思考并且能夠做出自主行為的人。
階級不同,立場自然不同,社會能不能繼續發展和他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他只希望自己的百姓們永遠都受管教,哪怕社會倒退到茹毛飲血的時代也沒有關系。
趙婉一點都不喜歡撒迦仁寶兩位上師留下來的另類血腥藝術。
她認為人死了就該好好地埋掉,逢年過節有人在墳頭哭上兩嗓子,而不是被人家從地里把骨頭挖出來做藝術品。
三個白癡一樣的高人,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過人之處,即便是為了酬謝鐵心源給寺廟里捐送食物和布帛自發了跳了一段大神,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除了那些儺舞的面具很值得稱贊之外,牛骨頭鈴鐺和僵尸一般的舞姿沒有多少可以稱贊之處。
不過,趙婉還是從頭到尾的看完了儺舞,在陰森,野蠻,凌亂的鼓樂中一直表現的很有皇家風范。
至少,最后那句“賞”,聲音拖得不長不短,恰到好處,成功的讓三位高人僵尸般的面孔上,多了一點點人的氣息。
夜晚的戈壁明月高懸,趙婉已經睡得很香甜了,鐵心源卻沒有睡覺,巡查完營地之后,就跟著一個上師走進了紅砂巖。
或許是那年死在這里的人實在是太多,他們的腐肉給紅砂巖補充了很多的肥力,以至于紅砂巖的罅隙里,長出來很多的冰草。
這種草枝條細長,葉脈兩側有粗糙的鋸齒狀的結構,一不小心就會劃傷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
尉遲文跟在后面像只猴子,論起對這個地方的熟悉程度,他比鐵心源更甚。
能把松散的砂巖制作成大門,這需要很高明的手藝,尉遲文只是拉動了一根繩子,一塊巨大的砂巖就自動滑向一邊,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老年上師點燃了手里的火把在前面帶路,鐵心源就跟在他的后面拾階而下。
越往里面走,洞窟就越是寬敞,人工的痕跡也就越少,前行了兩百步之后,一座燈火輝煌的巨大洞窟就出現在鐵心源的面前。
一百多個忙碌的僧侶對鐵心源的到來充耳不聞,依舊用手里的斧鑿,對付眼前的紅砂巖。
“還有多長時間才能打通水脈?”
鐵心源探手撫摸一下潮濕的砂巖墻壁問尉遲文。
“供人畜飲用的水已經通過水洞打通了,水量充沛,撒迦大師的猜測沒有錯,這里有一條地下河,如果能挖通砂巖山,我們就能以這里為源頭修建一座坎兒井。將這一帶土地完全利用起來。
從而達到將我哈密東西連成一片的目的。”
鐵心源拍著砂巖嘆息一聲道:“八百里瀚海,飛鳥難度,商隊攜帶的食物和水,就要占駱駝負重的一半還要多,如果砂巖山一帶能夠建立一座城池,商隊需要背負的食物和水就能減少一半,也就是說他們能夠攜帶更多的貨物。
同時,有了這座城,對我們溝通西夏和青唐非常的有好處。
只可惜有好處就有壞處,這片瀚海同時也是我們的天然屏障,可以幫助我們抵御兇惡的西夏人。
這座城池一旦出現,西夏的騎兵也就多了一個補給地,三四百里的路途,對西夏的騎兵算不得什么,一旦他們起了貪婪之心,騎兵就能長驅直入我哈密了。
因此啊,在這里建城好處和壞處一樣的明顯。
我當初決定在這里修建坎兒井的決策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尉遲文堅決的道:“我們不能因為害怕強敵就不發展,如果那樣的話,我們不如縮在龜殼里更穩當。
哈密清香國也永遠都不可能興旺發達起來。”
鐵心源點點頭道:“是啊,是這個道理啊,總體上來說,發展才是硬道理。
故步自封才是一個國家的取死之道!”
鐵心源和尉遲文的談話沒有避開那個老僧,老僧似乎也并不在意,隨手將手里的火把插在砂巖的孔洞里。
從工具籃子里取過錘子和鑿子,開始一下又一下的開鑿身邊的砂巖。
每一錘子下去都有大片的砂巖落下來,在砂巖上開鑿洞窟不是很難,只是需要留下很多的支撐柱子。
“撒迦上師說他已經把這一帶的土地探查了兩遍,其中最可疑的就是米家河的消失,它消失的非常詭異,那么大的一條河流沒道理在兩里地,就迅速的從波濤洶涌的大河變成潺潺的溪流。
唯一能解釋的通的,就是米家河出了哈密不久,就流入了地下。
撒迦大師還特意還順著這片戈壁上胡楊長勢最好的地方出發,最后果然走到了米家河消失的地方,證明他的猜測是有道理的。
如果米家河的水沒有受到多少損失的話,我們就能沿著米家河的地下通道,不斷地在沿途開鑿坎兒井,這么大的一片地方,不出幾年,一定會成為魚米之地。”
鐵心源哈哈一笑,摸摸尉遲文的腦袋道:“用不著你拿利益來打動我,我的初衷不會改變,你不用擔心我會變成宋國那些軟弱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