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可能的話,鐵心源一點都不喜歡和老家伙們打交道,因為他們不但有唾面自干的修養,還有利用自己老邁的身軀拉下臉裝孫子的自覺,更有老謀深算的鋪墊和計劃。
除過這三樣之外,他們還會利用自己在悠長生命歷程中積累的經驗不擇手段的達到自己的目的。
鐵心源的身軀從未衰老過,所以,他的心依舊年輕,年輕人爆裂的性格和中年人該有的沉穩他一樣都不缺。
即便是如此,在和老鬼們打交道的時候,他還是經常性的處于劣勢。
往撒迦活佛嘴里塞東西的想法終究只是想法而已。
哈密如今就是一輛從高山上沖下來的戰車,不論是軍事,還是民生,都是在向前沖鋒,包括宗教也是如此,撒迦想要搭乘哈密這列快車是有道理的。
如果不能在最初的時候趁著烈火燃燒的時候猛烈的向火堆里澆油,等到火焰熄滅的時候,再想形成燎原之火就非常的困難和緩慢了。
鐵心源自然是喜歡看到軍事,民生猛烈的發展,卻不是很喜歡猛烈發展的宗教。
因此,國王和教宗之間的矛盾是天生的。
沒有哪一個國王喜歡和別人共享自己的④長④風④文④學,www.cf+wx.ne∽t權力。
從大雷音寺出來的時候,有人正在敲鐘,鐘聲悠揚,在山谷間回蕩,不論是近處碧藍的湖泊,還是遠處的雪山,都沐浴在鐘聲里,顯然,他們都被這一陣陣平和的鐘聲給欺騙了。
宗教的本質就是殘酷,和鐘聲一樣,聽起來很美,實際上他在殺死或者在控制人們的思維。
他們很想把一群人變成一個模子里出來的樣板,在這種情況之下,統治一個人就等于統治了全部。
鐵心源的腦袋里不知道裝的是什么,撒迦活佛到現在都不明白,自己苦心經營的佛教文化對他似乎沒有任何的影響力。
相處了三年,他已經很明白鐵心源的弱點所在,原本只有他母親王柔花一個,現在多了一個趙婉,以后還會多一個或者幾個孩子。
對于鐵心源,撒迦活佛是絕望的,因此,他總是邀請王柔花來到大雷音寺來感受佛法的佛法的感召。
至于趙婉,正在懷孕期間,鐵心源不允許她亂跑,等到孩子降生之后,撒迦認為趙婉也應該來寺廟。
鐵心源對薩迦活佛的心思自然是一無所知,一身輕松的離開了大雷音寺,站在寺廟門口享受天山絕美的冬日風光。
棗紅馬在追殺一只長著碩大頭角的盤羊,看架勢是不死不休的場面。
問過尉遲家的婦人才知道,原本好好吃草的棗紅馬不知怎么的就招惹了一群盤羊,被一只足足有一百五十斤重的老盤羊狠狠地在屁股上頂了一下……
這事鐵心源不想管,他甚至在想著如何讓更多的盤羊對棗紅馬的屁股感興趣,這樣一來,棗紅馬不想跑起來都不成,時間長了,說不定那個跑起來快逾閃電的馬王又會回到人世間。
面對薩迦活佛,鐵心源能用的招數不多,好在拖延還是能辦到的,這是官府最大的本事,鐵心源不可能不用。
西域風云變幻的厲害,城頭的大王旗總是胡亂變換,今天苯教是一坨馬糞,明天說不定就成了香餑餑。
當馬糞看的時候不妨保持現狀,當香餑餑的時候再大力發展,這是符合哈密現在狀況的。
就像棗紅馬一樣,你要他奔跑的時候他就是不跑,等自己的屁股被人家威脅之后,就會主動跑。
棗紅馬的性情依舊暴烈,不善奔跑的盤羊終究還是被它給追上了,看著它抬起前蹄重重的踩在盤羊的背上,鐵心源就覺得今晚吃羊肉也不錯。
報仇歸來的棗紅馬懶洋洋的來到鐵心源的身邊,可能剛才劇烈的運動讓它感到疲憊,就臥倒在地上,喘著粗氣等待胡老三給它送食物過來。
鐵心源問婦人們要來了一塊棉布,找了一根細繩子綁在棗紅馬的尾巴根上,正舒適的用馬尾巴拍打著自己屁股的棗紅馬忽然覺得又有東西在騷擾自己的屁股,轉過頭依稀看見一個藍色的影子。
剛剛被盤羊騷擾完,棗紅馬非常的敏感,猛地站起身,用力的上躥下跳,那個藍色的影子依舊沒有被甩掉。
身為一匹馬,棗紅馬在本能的驅使下,再一次開始奔跑,這一次,速度比追殺盤羊的時候還要快。
連接藍布的不過是一根細細的線繩而已,當棗紅馬狂奔起來的時候,藍布就像一個小型的降落傘完全張開,兜著風讓棗紅馬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左轉,右轉,盤旋,昂嘶,跳躍,飛馳,當棗紅馬將速度提升到極限的時候,細細的線繩終于拉不住兜滿風的藍布從中間斷開……
疲憊的棗紅馬四條腿抖動著來到鐵心源的身邊,這一次它非常的警覺,沒有再躺下來,而是站在鐵心源的身邊警惕的瞅著面前的草原。
棗紅馬汗流浹背,剛才那一番劇烈的運動讓它產生了大量的熱,汗水順著脊背流下來最后匯集到肚皮上,滴答,滴答的往下流。
“以后每天都這樣訓練一次棗紅馬……”
鐵心源一邊幫著棗紅馬擦汗,一邊對目瞪口呆的胡老三吩咐道。
胡老三找來棗紅馬裹肚子的厚棉衣,小心的給棗紅馬裹上,然后就斜著眼睛牽著棗紅馬離開了鐵心源,一邊走一邊小聲的對棗紅馬說著什么。
鐵心源知道不會是什么好話,他不在乎,棗紅馬重新有機會當馬王比什么都重要。
國王的主要工作是什么?
就是當好一個一本正經的騙子。
政治家嗎,騙人還叫事情嗎?不騙才不正常。
站在狼穴的口子上,看著腳下那座繁華的城市,鐵心源的心里升起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看了一會,覺得腳背很暖和,低頭看時才發現鐵狐貍不知什么臥在腳下,還是老習慣,喜歡趴在別人腳上睡覺。
不知不覺,鐵狐貍已經渡過了自己的第十九個年頭,一片黑色的毛從他的頭頂一直延伸到尾巴尖。
撒迦不止一次的說過,鐵狐貍就是一頭靈獸,既然的毛發開始變黑,那么,再過兩年,這頭白色的狐貍就會變成一頭黑狐貍。
鐵心源心里并不是這樣想的,他覺得鐵狐貍和自己一樣又重活了一次。
不論撒迦的話還是鐵心源的想法都是極其不靠譜的,按照母親王柔花的說法,禍害總是比別人長壽些。
讓鐵狐貍趴在自己的脖子上,鐵心源立刻就多了一條溫暖的圍脖。
年關剛過,街市上稍微有些冷清,好多店鋪的門雖然開著,店鋪里的人卻沒有幾個來做生意的。
大多數圍在火爐邊上喝茶閑談。
日昌升綢緞莊的掌柜柳河抱著一杯熱茶貪婪的喝完最后一口,把茶杯里的茶底子倒進爐子下面的熱灰里,聽到刺啦一聲,看著一股白煙冒起,他才滿意的放下手里的茶杯。
店鋪里的生意冷清他不在乎,年關的時候已經把該做的生意全部做完了,現在生意冷清,自己和伙計們也能歇口氣,人不是大牲口不能一年到頭的忙碌。
對面的店鋪里的胡姬已經沖著自己招手好幾天了。
柳河知道那個婆娘想做自己的生意,瞟了一眼,不為所動。
伙計的眼神卻亮的厲害,這家伙口袋里還有一百六十個紅銅錢……
柳河一巴掌拍在伙計的脖子上用回鶻話罵道:“才發的工錢,好好地裝在口袋里,少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事情。
伙計是個回鶻漂亮小伙子,被掌柜的拍了一巴掌之后,縮縮脖子道:“我就是看看。”
柳河罵道:“不爭氣的家伙,想我當年給人家當伙計的時候哪里有一百六十個紅銅錢,就連鐵錢都不見一個,白白的給掌柜的干了三年活才有工錢。
你他娘的當了半年伙計就拿一百六十個錢……“
伙計嘟囔道:“這是官府規定的,三個月的時候您就該給我錢。”
柳河嘿嘿一笑道:“小子,在這里學了半年,你懂個屁啊,會量布還是會挑花色?還是會給人搭配顏色?
師傅要教你的東西還多著呢,也就是哈密這里找不到機靈的伙計,要是有,你早被老子一腳踢跑了。”
伙計笑道:“宋人和漢人聰明些,大王卻不許你們雇傭他們,你只能從我們回鶻人里面挑選。
我就是村子里最聰明的小伙子,你不用我用誰?”
柳河有些失神,嘆口氣道:“也不知道大王是怎么想的,非要把你們給塞進店鋪里當伙計。那些會讀書識字的漢家小伙子多好啊……”
說著話就朝對面的胡姬招招手,凍得半死的胡姬趕緊進來,僵硬的媚笑著想要靠近掌柜的。
柳河丟過來一件皮襖給胡姬,沒好氣的道:“先把身子暖和了,別沒掙到錢,反倒搭上一條命。”
胡姬接過皮襖披在身上,抖抖索索的將手放在火爐上烘烤。
柳河來到哈密已經兩年了,知道這些胡姬過的是什么日子,別看站在外面的時候光鮮亮麗,其實啊,餓肚子是家常便飯。
一群沒人要的女人,想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光跳舞唱歌是吃不飽肚子的。
回鶻伙計羨慕的看著掌柜的和胡姬說說笑笑的上了閣樓,吞咽了一口口水,摸摸懷里硬硬的銅錢,終于絕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心思。
只有多攢錢,才有機會在這座城里開一家屬于自己的店鋪,掌柜的就是從身無分文干起來的,伙計覺得自己也應該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