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的是不問蒼生問鬼神啊,當年漢文帝夜晚詔賈誼進宮,問的就是鬼神,大王難道同樣有這樣的憂慮嗎?”
霍賢并沒有回答鐵心源的問話,而是岔開話題,問原因所在。
鐵心源指指不遠處的湖泊道:“六年之前,清香谷還是一個野人居住的山谷。
三年前,哈密城僅僅是由一片破屋爛瓦組成的荒野集市,兩年前,胡楊地還是鬼鳴啾啾的墓地,一年前,這里沒有湖泊,只有一片白草叢生的戈壁灘洼地……”
霍賢哦了一聲道:“原來大王和漢文帝不同,是走了另外一個極端。
難道說大王已經把自己比肩神靈了嗎?”
鐵心源搖搖頭道:“我還沒有那么自大,我想說的是人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自己制造的,是我們的雙手創造的,所以沒有什么神奇的。
可是靈魂這東西很奇怪,它看不見,摸不著,卻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當年,我去軒轅廟求取香火的時候,大風拂面,軒轅廟香火隨之撲面,還以為眉發必成焦灰,結果只有睫毛遭殃,祖廟大司命說我這雙眼睛過于寒毒,為軒轅氏不喜,故而有火燒眉之災。
大司命而后敲鼓傳命于天,敲了九下,我的心隨之跳動了九下,傳命結束之后,我自己敲鼓,或者命旁人敲鼓卻沒有這樣的征兆,是為何故?”
霍賢嗤的笑了一聲,站起身松快一下筋骨,張開袖子讓湖面吹來的涼風從袖子里灌進去。
可能覺得全身松快了,這才漫不經心的道:“祖廟里的大司命這些人,一輩子都在用鼓樂供奉祖神,五色迷人,五音惑人,數千年來如果還沒有練出一些本事,如何能就任祖廟第一祭司?
這是禮的一部分,以前的時候,什么人聽什么音樂,看什么舞蹈都是有規定的,如今雖然沒有那么嚴苛,有些東西一樣是不能逾越的。”
鐵心源皺眉道:“哪怕知道它是假的?”
霍賢點頭道:“是的,其實你我都知道天子這兩個字也是假的,只是大家都不說。”
“是因為這些存在對我們是有利的?”
“那是自然,趨利避害是我們的天性,就像我剛剛建議大王修建陵寢一樣,都是在取有利的一面。
如果這事,對大家都有好處,我們不妨就寬容一些,干一些違心的事情,讓我們生活的更好。”
鐵心源嘿嘿笑道:“這就是您和王安石之間最大的不同,您知道什么時候該妥協,什么時候該堅持,而王安石不同,他堅硬的如同石頭一樣,就像一個愚公,一心想要搬走壓在大宋頭上的王屋太行這兩座山。”
霍賢哈哈大笑道:“大王到底是想當命令黃巾力士的天帝呢,還是夸娥氏二子?”
鐵心源想了想道:“我最多給他準備幾把堅不可摧的鏟子……”
霍賢取過一杯茶水喝了一口笑道:“大王不用擔心,老臣此生不會再回中原了。”
鐵心源又看看浸泡在湖水里的劉攽。
霍賢吐掉一一片茶葉道:“他要回去,班超的事情他已經了解的差不多了,一旦他把西域的地理以及人物志弄清楚,捋出一條完整的時間脈絡,就打算回大宋書寫他的《西域志》,老家伙準備靠這本書流芳千古呢。”
說到這里再次看看鐵心源道:“大王以后但凡有憂慮,可以直接問老臣,不用拐彎抹角,為我哈密國求取軒轅廟香火的人是長公主。
軒轅廟乃是皇家禁苑,您這位駙馬還進不去,用這樣的借口和老夫說去留之事,多少有些無理。”
鐵心源松了一口氣道:“王安石最近上躥下跳的厲害,我很擔心啊。”
霍賢笑道:“您把一百人才能完成的任務交給了王介甫一個人,他自然要召集故舊親朋來幫他,大王不必憂慮,王介甫可能比大王您更加看重哈密國,不會挖哈密墻角。
畢竟,這是大宋開國以來最好的開疆拓土之機。”
鐵心源皺著眉頭道:“王介甫真的是在從哈密招收從人,還準備帶回去,已經有人開始交還印信了。”
霍賢笑道:“老夫知道,大王,這些人將來因為后悔而回到了哈密,您還接受嗎?”
鐵心源點點頭道:“接受,只是有些不情愿。”
“不情愿是正常的,沒人喜歡背叛,只是我哈密如今依靠宋人罪官支撐運轉體系,形勢比人強,所以,在很多時候不得不低頭。
強硬從來都是強者的特權,在人才這一點上,我哈密依舊處在劣勢,目前的忍讓,是為將來強橫打基礎。
老夫原本擔心大王會變得強硬,現在,老夫終于放心了,走幾個人沒什么大不了的。
大王可以把這次風波當做一次大浪淘沙的過程,無論如何,哈密國只能由哈密人自己來治理。”
鐵心源有些惱怒的道:“楊懷玉也給冷平寫了信,要求冷平回去,還保他一個指揮使的職位。
黃元壽和彭禮也收到故舊的信函,說他們只要回去,就會出任州府……
如今,契丹人大軍壓境之際,大宋國內的那些人想要干什么?”
霍賢微微一笑,搖搖頭道:“楊懷玉的信函未必就是楊懷玉自己寫的,彭禮,黃元壽手上的信函也未必是他的故舊親朋寫的。
大王,我有時候很想問您一句,您究竟有沒有在東京進過國子監?”
鐵心源長出一口氣道:“這是一場訛詐?”
“對啊,就因為契丹人大軍壓境,做這些陰謀詭計才有意義,才會有價值,才能達到目的。
你在國子監應該見識過這種傾軋,哦,國朝把這叫做磨勘,據說,這樣才能磨勘出真正可以獨當一面的大才。
雖然無恥了一些,可是對管教那些不聽話的部屬很有效,用在哈密頭上一點都不奇怪。
大王不用理睬這件事,交給老臣來應付。”
“計將安出?”
霍賢笑呵呵的道:”鐵心源是馬賊出身……”
鐵心源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干掉他們?這有些過分。無論如何這些人在哈密勞苦這么些年,下不去手啊。”
霍賢朝鐵心源重重的施了一禮道:“老夫果然沒有看錯大王……只是此事還不用殺人,讓他們以為大王會殺人就成功了。
這些人以戴罪之身來到哈密,大王以國士之禮待之,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堪稱禮賢下士之典范。
受我哈密國重祿,就該干出與重祿對稱的政績,如今撈夠了就想走,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鐵心源很滿意霍賢的解釋,尤其是霍賢眼中的殺氣更是讓他如飲瓊漿。
自己是哈密王,向來禮賢下士慣了,要是猛然間用一些強硬手段,人家會說鐵心源是王莽的。
傳出去之后,就再也沒有人肯來哈密當官了。
如今,霍賢出手最好,他是相國,這些事情本身就是他的職責所在。
劉攽洗澡回來了,可能是只穿了一條短褲的原因,他很快就感受到了霍賢身上散發的冷氣。
疑惑的瞅瞅霍賢,再看看鐵心源,見兩人都沒有解釋的意思,很聰明的閉嘴不言,只是抱著桌子上的水壺拼命地灌水。
身為客卿,好多話劉攽是不會直言的,尤其是面對王安石以及宋人官吏的時候。
鐵心源低下頭重新把目光放在地圖上,指著阻普大王府的地方輕輕道:“阻普大王府已經開始收縮兵力,細作稟報說,阻普大王府轄下兩萬一千部屬,已經集結了一萬六千人,同時,契丹烏古敵烈軍司也有一支蠻人部落南下了,借口是追捕逃奴,也就是白馬部和乞顏部。
契丹西京兵馬據說已經整頓完畢,蕭孝穆的人也到了西京,估計開拔的日子不遠了。”
霍賢長嘆一聲道:“看來契丹人的目標是我哈密國毫無疑問,這一仗不打都不成了。”
鐵心源敲著契丹人的地盤咬牙道:“在大宋身上,我們早就看出,和他們和談不吝于與虎謀皮。”
劉攽笑道:“一旦契丹人準備好了,他們的使者就會來訛詐,大王做好準備了嗎?”
鐵心源笑道:“沒什么好談的,我已經給駐守胡楊城的阿大說過,只要有契丹使者來到哈密,不用等他威脅,直接砍頭就是了。”
“其實可以用使者拖延時間的,另外,也應該找契丹皇太弟耶律重元想想辦法,畢竟拖延時間對我們有利。”
霍賢冷哼了一聲道:“老夫以為和契丹人的戰爭進行的越早越好,我們周邊全是敵人,即便是大宋也拖我們的后腿,拖延下去難免生變。”
鐵心源笑道:“孟元直的大軍就隱藏在胡楊地,只要把最炎熱的這二十余天避過去,他隨時就能進入沙漠,突襲阻普大王府。”
劉攽連忙道:“阻普大王府既然有心算計我哈密,孟大將軍恐怕很難突擊得手。”
鐵心源搖頭道:“這是一場硬仗,我們必須先把最熟悉沙漠情形的阻普大王府干掉。
這樣才能利用沙漠,拖死蕭孝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