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云醒過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響晴響晴的藍天,在他的頭頂上,兩只兀鷲正在盤旋,隨時準備撲擊下來。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移動,只是行動的很慢,似乎是被人拖著行動。
他懶得管這些,剛剛清醒過來,疼痛就如潮水般的席卷了全身,讓他顧不得多想別的。
有疼痛,這也是好事,至少證明自己還活著。
契丹軍城下,一片云怎么也沒有想到,鐵心源會把藥粉藏在畫像里,撕碎之后,藥粉飛揚,撲了一片云一頭一臉。那股熟悉的麻痹感覺統治頭腦的時候,一片云就知道自己又要倒霉了。
果然十八重地獄的氣息在第一時間撲面而來,一片云除了努力作戰之外,別無他法。
熟悉了疼痛感,一片云連憤怒的念頭都沒有,努力的轉過頭,就看見玉素普那張恐怖的臉。
因為暴曬的緣故,這家伙那張沒有臉皮的臉,已經徹底的干枯了,原本黃褐色的肌肉變成了黑色,上面的肌肉紋理如同木紋一般,沒有黃水流淌,看起來好了很多,只是再也沒法子做出那些惡心的表情了。
清水倒在一片云的嘴里,清泉一般的流過五臟六腑這讓一片云覺的自己重新活過來了。
山魈蜷縮在一片云的肋下,已經昏迷過去了,少了一只爪子,這對他是一種極為嚴重的傷害。
一片云蓄積了一點力氣,卻一動不動,他很想知道玉素普會如何對待他。
很奇怪,玉素普似乎忘記了曾經有過的殘酷經歷,現在將一片云當做自己的君王一般照顧。
看的出來,他身上的傷勢似乎更加的嚴重,小臂和后背有好幾處皮肉翻卷,潰口似乎已經腐爛了,即便如此,傷藥卻全部涂抹在一片云身上,甚至連山魈手臂斷口處都被烈火炙燙過,還被小心的包扎起來。
一片云等待了好久都沒有發現玉素普有什么想要傷害他的舉動,只是拖著那襲結實的斗篷在沙漠里艱難的行走。
在確定了玉素普的忠誠之后,一片云在傍晚的時候,小心的用刀子割掉了玉素普身上的腐肉,把所有的傷藥都用在他的身上。
這一切做完之后,玉素普如同清醒過來的山魈一般將頭顱湊在一片云的胸口嗚嗚叫喚。
一襲披風包住了兩人一獸,在沙漠寒流的包圍下瑟瑟發抖。
一窩窩苦水喲,
一頭懶駱駝,
半張羊皮喲,
爺就進了沙漠……
金山在天邊喲。
胡楊在腳跟前。
不去金山喲。
守在你身邊……
不去金山喲,
守在你身邊。
一片云的歌聲響了一夜,直到天明太陽出來,沙漠里的溫度迅速上升,他們就離開了昨夜休息的沙坑,向北方前進。
哈密國在西邊,哈密國布置在沙漠里的營地就在左邊不到十里的地方,那里甚至有裊裊的炊煙。
一片云沒有向西走,兩人一獸分吃了巴掌大的一塊干肉就重新啟程。
沙漠里不僅僅有黃沙和死亡,還有綠洲和清泉。
一片云在前面走,玉素普在后面跟上,山魈鬼叫兩下之后再緊緊的追上兩個不愿意停下腳步的人的。
“一個人總會有幾個朋友的,我這樣的人也有,玉素普,我們現在要去找的人就是我的一個老朋友。”
“哦,你不要說話,玉素普,你臉上的肌肉已經變成干肉了,說話對你來說是一種痛苦。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們現在要找的那個人叫老巴剎,他今年已經七十歲了,是一個活的足夠長的家伙。
以前的時候他也是馬賊,后來被我打敗之后,他就找了一個不大的綠洲住在哪里,準備安靜的活完他的壽命。
我在被鐵心源捉住之前,還給他那里送了一些小崽子,希望老巴剎能幫我調教他們一段時間,六七年過去了,那些小崽子們也應該長大了。
當初鐵心源放了我,我一直不敢去找老巴剎,擔心被鐵心源發現,在西海固放了兩年的羊,才確定鐵心源這家伙真的不管我了。
當時就想去找老巴剎,結果呢,又遇到了穆辛,還以為這家伙是一個做大事的人,可惜啊,這個貪生怕死的老神棍竟然沒有和鐵心源同歸于盡的勇氣。
我發動了突襲哈密皇宮的事情,那個老神棍卻眼看著自己人死傷殆盡,卻依舊按兵不動。
我卻被鐵心源再一次給捉住了,這一次我以為真的完蛋了,鐵心源卻再一次給了我機會。
死士營里的那些家伙我一個都不想要,只想要他們身上的武器和裝備。
這一切本來都在我的算計之中,只可惜鐵心源那個小馬賊比我想象的要狡猾一萬倍。
玉素普,你一定要記住,當鐵心源對某一人表現出極大的善意和慷慨的時候,我相信,那個人的末日一定快要到來了。
你不知道我這幾年經歷了什么,更不知道鐵心源對我做了些了什么。
我拼著放棄了男人的尊嚴,很男人的根本,才讓他以為我失去了所有的欲望。
只有老天才知道,我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是如何的痛苦,如果有可能,我一定能把鐵心源的肉一口口的吞下去,保證連一滴血都不會浪費……
玉素普,你知道地獄嗎?哦,你的教義里面沒有地獄這個東西……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去過地獄,而且游歷了整整十八層,我知道這是鐵心源在搗鬼。
到現在我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把十八層地獄的場面塞進我的腦袋里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讓我突然間發狂的……
這非常的神奇,我很想知道,不過沒關系,我們慢慢來,這世上幾乎所有的失敗都是急于求成導致的……我年紀雖然很大了,不過不要緊,我們還有時間。”
“不不不,玉素普,我不會再回到哈密國去了,這個世界上的蠢貨很多,我們可以輕易的從他們身上找到我們需要的東西,沒必要一定要從鐵心源的身上取,那會讓我們冒非常大的危險。
我們是馬賊,不是獨行俠,獲取利益才是我們需要做的,而不是狹隘的只想著仇恨……”
接到阿大送來的軍報,鐵心源的心中已經沒有了一片云這號人物。
清香城距離胡楊城,巴里坤都有些遠,鐵心源就把行在搬遷到了哈密城就近指揮。
事實上軍事方面他操的心不是很多,對于這方面,他不是行家,更不是老將,沒有多少經驗可以告訴兩邊作戰的統帥,不如把臨機決斷的權力下放,讓阿大,孟元直能夠放心指揮作戰。
這個方法對于國王來說是一個大忌,怎么能輕易地就把軍權交出去呢?
鐵心源自問了很久之后給了自己一個答案——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如果讓鐵一他們穿上宦官的衣服去監軍,估計鐵一會立刻被氣死,如果自己親自領兵……鐵心源唯一能保證的就是騎上棗紅馬會跑的比士兵們快。
秋糧豐收了,這是一個多月前就已經確認的事實,雖然如此,只有將糧食全部裝進騰空的糧倉,鐵心源才能心安理得的等待自己的將軍們打敗契丹人。
打仗是一個極度消耗糧食和物資的事情,二十三萬人的大軍不事生產,光吃飯不干活,非常考驗哈密國國庫。
六百余種軍事物資要一點不能出錯的送到軍前,這是一樁苦差事。
好在從大宋來的這批官員,最擅長的就是調度,直到現在鐵心源才弄明白,這些官員很多都是從轉運司衙門被彈劾下來的貪官。
貪官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很能干的人,當然,這必須要在遏制了他們貪欲之心之后才能放心使用的一種才能。
霍賢上任以來,辦的第一件事就是組織起來了提刑官系統,哈密的提刑官權力很大,他們只對哈密王鐵心源負責,平日里更是有調差,查驗,核對地方州縣賬目的職權,如果需要,他們甚至能夠直接參與刑事案件的審理,雖然不能直接審問犯人,卻能坐在公堂上如同泥雕菩薩一般目睹整個案件的審理過程。
在層層監督之下,哈密國軍事物資的轉運分配工作進行的不錯,在第一場寒霜降臨的時候,軍隊里急需的冬衣和泥炭餅子,已經全部到位。
田野里的莊稼也被全部收割了回來,當最后一壟胡麻被曬干,脫粒裝進糧庫之后,諾大的哈密國也就剩下眼前的這兩場戰爭需要關注了。
巴里坤湖邊上的城池正在沒日沒夜的趕工,據地方奏報上說,巴里坤湖邊上的城池工地被火把照耀的如同白日。
隨著農忙結束,參與到建城工作中的人也越來越多,水兒來信說,巴里坤城的外城城墻已經優先建好了,現在正在建造的是內城城墻,再有一個月的時間,趕在上凍之前應該能讓巴里坤城初具防御能力。
蕭孝穆停留在阻普大王府沒有任何動靜,只有阻普大王府大王耶律盛堂帶著自己部下步卒八千四百人進了沙漠。
這家伙也僅僅是走進了沙漠之后就迅速建立了營寨按兵不動,防守的意圖多過進攻的意愿。
野蠻人沒有來,冷平,王胄兩部因為天氣原因不能長久的逗留在荒野,已經在慢慢的回撤,他們將會并入天山城防御力量,同時作為孟元直的后備力量待機而動。
在荒野上與野蠻人作戰是愚蠢的,這些不需要軍糧就能在冰天雪地中自己找食物吃的軍隊,荒野對他們來說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