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人能逃到那里去?
亡國之人能去哪里?
原本前來救援西夏的契丹的大軍在聽到好水川大戰的結果之后,就立刻從友軍變成了敵人,正在瘋狂的攻擊黑山威福軍司,哈密國的大軍正在攻擊黑水鎮燕軍司,折家軍已經攻破夏州,白馬強鎮軍司只能龜縮在西平府絕望的等候最后時刻的來臨。
而一片云的祖普國則如同荒原上的野狗在周圍游蕩,只要看到逃出來的西夏人,就會兇狠的撲上去……
一只野獸死了,就會引來無數的食腐動物,它們從天空,地上,地下附著在死去的尸體上吸允,啄食,吞咽下死尸身上最后的一滴養分。
韓琦當年兵敗好水川,這是他錐心刺骨之痛,騎騾子逃回宋地的時候,老嫗問他,“府尊逃歸,我兒何在”的話,讓他汗顏無地,羞慚之下嘔血三升幾欲自盡。
此次平滅西夏,五路大軍齊頭并進穩扎穩打,以火器開路,以強弩壓陣,以步人甲士鑿開敵陣,最后以騎兵追擊潰軍,不曾給沒藏訛龐半點偷襲的機會。
站在好水川戰場,韓琦舉著一顆從荒草中找到的干枯頭骨,厲聲吼道:“任福歸來兮!”
一介文臣最重風度,如今的韓琦卻披頭散發,戰袍染血,雙目通紅如同索命的厲鬼,那里還有半分大宋重臣的儒雅之態。
狄青,楊懷玉在遠處竊竊私語,富弼更是遠在六十里外的中軍大營。
這個時候沒人愿意靠近韓琦這個樞密使……
這人已經瘋了,他來興慶府,并沒有上戰場,唯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殺人……遇到昔日的仇敵,他甚至會親自動手……
楊懷玉眼看著韓琦張嘴噴出一口血,有些擔憂的對身邊的狄青道:“會不會有問題?”
狄青與韓琦歷來不和,眼瞅著韓琦吐血,卻皺著眉頭道:“這口血吐出來,韓稚圭的心病才算是真正好了。”
楊懷玉吐口唾沫道:“我不關心他死不死,我只擔心他會把西夏人全部殺光。
此戰之后您要告病還鄉,我也要回東京躺在功勞簿上混吃等死,就指望拿戰俘跟哈密王換錢呢,要是被他全給咔嚓了,我們喝西北風去啊。
如果行囊不豐,后半輩子不好過啊。”
狄青也顯得有些憂慮,西夏之戰乃是滅國之戰,他的功勛也到了頂了,官職,爵位之類的官家自然會給足,如果告病還鄉,還能落一個全家安穩與蓋世美名。
如果繼續留在朝廷擔任什么亂七八糟的高官,距離殺身之禍一定只有一步之遙。
想到與哈密國特使許東升的交易,狄青也很擔心韓琦繼續發瘋下去,要知道他多殺一個人,五十個紅銅錢就會從他的口袋里溜走。
有這想法的不僅僅是狄青與楊懷玉,還有其余將官,狄青,楊懷玉不受韓琦待見。
心痛之下,西京轉運使孫沔連忙扶住搖搖欲墜的韓琦連聲道:“稚圭兄醒來,稚圭兄醒來。”
一口烈酒灌下去之后,韓琦張嘴吐出一口帶血的酒箭,面色酡紅,哈哈大笑拉著孫沔的臂膀道:“達夫,達夫,我等終于用血洗涮了昔日的恥辱。”
孫沔大笑道:“這次回環州,卻不知還有沒有老嫗拉著稚圭的衣袖問兒子的去處。”
昔日,如果有人跟韓琦這樣打趣,韓琦一定會勃然大怒,現在不一樣了,不但不生氣反而跟著哈哈大笑。
韓琦瞅著漫山遍野的死人,抓著酒囊將所有的酒傾倒在地上惡狠狠地道:“老夫愿你們到了地府也不得安寧!”
聽到韓琦殺氣騰騰的話語,孫沔不免有些擔憂,好在韓琦很快就安靜下來,掃視了一眼眼巴巴看著他的眾位將官,哼了一聲道:“放心,老夫不會把你們的錢財全部都殺掉。
不過,你們一定要問清楚,鐵心源要這么多的降俘準備干什么?”
這里面官職最高的狄青自然是不說話,孫沔笑道:“管他去干什么,反正不會對大宋不利。”
韓琦沉聲道:“鐵心源此人虎視鷹揚,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
孫沔驚訝的道:“稚圭兄,人家的兒子大勢已成,而且已經入主東宮,鐵心源還想干什么?總不至于他想自己住進東宮吧?
你與鐵心源不睦,這個時候要是再反對他兒子入主東宮,恐怕就真的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韓琦長嘆一聲道:“泱泱皇族竟然找不出一個人才,老夫又能如何?
罷了,留些剩勇繼續追擊窮寇吧,此戰之后,老夫也該回河北享受幾年清凈日子。”
孫沔目送韓琦離開,直到他的衛隊群離開了視線,才嘆口氣對圍攏過來的眾將道:“收攏降俘,派人解往大石城。”
眾將一掃剛才的哀怨之色,立刻散開回到本軍,歸攏自己部屬擒獲的降卒,點清數目就用牛皮繩穿了,最后匯成一支長長的隊伍,在全副武裝的軍卒押送下一路向北。
在他們的背后,興慶府的繁盛已經過眼云煙,粗大的煙柱從沙漠邊緣升起,在高空散開,然后籠罩著天空。
興慶府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一場屠城,高大巍峨的皇宮,金碧輝煌的寺廟,密如魚鱗的民居,如今都在大火中崩塌毀滅。
剛剛被發明還沒有來得及擴散的西夏文同樣在大火中變成了灰燼。只有一些碎裂的石頭上還存有一星半點的痕跡。
李元昊高大的陵墓被火藥粗暴的炸開,已經腐爛的只剩下枯骨的尸體被軍卒們從墳墓里拖出來,散落在荒漠上,指骨上的戒指變成了宋卒的戰利品,被他們穿上絲線掛在脖子下面向每一個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炫耀。
擒生軍昔日捉來的奴隸們正在用最兇狠,最殘忍的手段來報復他們昔日的主人。
衣香鬢影的貴婦在塵土中哀嚎,繼而被她們昔日最無視的奴隸拖去暗處……飛鷹走馬的貴公子煌煌如喪家之犬找不到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最終被獰笑著的悍卒生生的割開了咽喉……禿發的黨項貴族帶著自己最華麗的首飾坐在火焰的深處為這個死去的國度做最后的獻祭。
讓大宋痛苦了五十余年的西夏國,如今終于被毀滅了,狂暴的富弼拋棄了身上最后一絲儒雅,一聲令下,興慶府這座西北名城就化為了灰燼,就連那些堅固的城墻也在火藥的轟鳴中成為了斷壁殘垣。
大宋不想在這里屯兵駐守,不想這里繼續出現李繼遷,李元昊這樣的人物。
或許以后這里會出現幾個邊遠小縣,會有一些農夫重新用鐵犁耕作這里肥沃的土地。
而現在,大宋需要這里成為一片白地,需要這里成為野獸橫行的荒原。
唯有如此,大宋的國祚才會綿延悠長。
西征已經進行了足足半年,勝利從年初就已經是觸手可及的事情。
因此,好水川大捷的消息傳到東京,百姓們載歌載舞歡慶帝國的第二次大勝。
而大宋的官員對此并不感到吃驚,在允許百姓歡慶三天,金吾不禁之后,他們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皇宮里。
準確的說是放在了御書房。
趙禎,鐵喜祖孫二人這兩天一直躲在書房里,工部的官員流水般的進入書房,出來的時候卻一個個憂心忡忡。
文彥博按捺不住自己好奇的心,也走進了書房,一進門就被掛在墻上的巨大施工圖給震驚的不輕。
主要是看不懂這張圖紙,好在隨侍在皇帝身邊的工部員外郎梁楷很是識情知趣,用嘶啞的嗓音重新為大宋最高官員講解了這張圖紙。
文彥博這才將目光落在書房地上的馳道模型……
鐵喜如同一個真正的孩子一般,愉快的用手推動著軌道上的小馬車百無聊賴的玩耍著……
趙禎有些疲憊的聲音從桌案后面傳來:“文卿,將這些圖紙帶回去,十日之后準備大朝議。”
文彥博躬身道:“此物極為荒謬!”
趙禎擺擺手道:“哈密國聯通清香城與哈密城的馳道已經修建完畢,所費不多。”
文彥博皺眉道:“征西大軍年底就會班師,國庫恐怕沒錢來修筑這樣的馳道。”
趙禎苦笑道:“我們就算是想要投錢,哈密國也不愿意讓我們占有更多的份子。”
文彥博長出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還在玩耍的鐵喜,不由得有些羨慕這小子的好命,有一個極度強勢的老爹,人生路果然平坦。
僅僅嘆息了片刻,文彥博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這條前所未有的馳道上。
僅僅是粗粗一看,他就明白這條馳道對帝國統御西域的重要性。
只是,靡費也必然驚人,哈密國此次恐怕是舉傾國之力在做這件事,頗有些蛇吞象的意味。
文彥博在最短的時間里就做好了決定,他很想知道這條馳道能否掏空哈密國的國庫,能否讓富庶的哈密國變得窮蹙起來。
如果哈密國沒有現在這樣富庶,即便他們的甲兵犀利,對大宋的威脅立刻就會掉幾個檔次。
同時,他很不明白以鐵心源的聰慧,霍賢劉攽的老道,如何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所有的可能都思索之后,他也只能喟嘆一聲,羨慕鐵喜的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