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哈密商會是一年前由一群在東京的哈密商人聯合組建起來的,與尋常的商會沒什么區別,成立的時候鐵喜還代表哈密國出席了儀式。
這些年,商會每年給他的分紅從未斷過,如今商會遇到問題,他自然有義務解決。
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交給尉遲文。
尉遲文痛苦的發現,讓鐵喜和鐵心源交流太多真不是一件好事情,當前者意識到,自己無論怎樣都有老爹兜底后,人本能的惰性就出現了。
啃老不是一種好現象,但有老可啃也從另一個方向證明了老子的能力。
尉遲文讓自己模仿鐵心源的思考模式去思考這件事時,就更痛苦了,因為他發現鐵心源或許在享受這種感覺。
人是有極限的,當一個人意識到他已經到達自己的頂峰后,很自然的就會為自己的后代思考。
兒子的磕磕絆絆,兒子無能為力,在老子眼里就成了一件很有意思的趣事,為兒子解決麻煩,也就成了他后半生的奮斗方向。
老鷹將后代推下懸崖,是因為幼鳥不學會飛行就會餓死,如果有數之不盡的食物,它們還會這么做嗎?
答案是肯定不會。
鐵喜就是那只幼鳥,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在他的想法里,將事情交給其他人去做,反而是一種上位者的智慧。
但他忘了,他現在還不是上位者,他需要經歷這些事情積累經驗,才能在未來遇到事情后,選出最合適的人選。
學習鐵心源的思考模式,是一種神化的過程。
尉遲文覺得自己已經不像人了,因為無論遇到什么問題,他都能很輕易的將自己從這件事摘出來,用第三者的視角去審視這個問題,然后找到問題答案,同時去揣摩問題出現的原因,還有當事人的內心想法。
久而久之,他就會更了解「人」這個種群。
這不是「人」該有的境界,所以尉遲文很好奇,鐵心源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這好像是他與生俱來的一種天賦。
東宮的晚餐很豐盛,比大宋皇帝本人吃的還要豐盛。
趙禎是儉樸的。
晚上連一碗羊湯都不舍得喝這件事已經成了趙禎一生最大的驕傲,他深信這件事足以讓他將賢名印刻在漢人歷史的豐碑上,在仁德上超越歷朝歷代的每一任皇帝,所以整個皇宮的風氣都是樸素的,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唯獨對太子是例外,六道肉菜,六道素菜,還有2份湯,享受這頓大餐的人僅僅只有鐵喜和尉遲文兩個人而已。
老人對孩子的溺愛體現無疑,尉遲文看的清楚,趙禎現在越是溺愛,等他真正的兒子出生后,鐵喜就越不可能繼承大位。
鐵喜也清楚這個事實,但他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每日抽出更多的時間在趙禎面前晃悠,其他事情不需要他操心。
這樣有朝一日,就算因為尉遲文或者嘎嘎手段過激,火也不會燒到他身上,因為他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了,事情才會變得復雜。
趙禎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鐵喜的心思,所以對后者每日課業一結束就來到他身邊毫不意外。
「你的小火車不繼續弄了?」趙禎笑道。
「專業的事情就交給專業的人去做,將作營正在討論如何改進大茶壺,還有如何控制輪子變向,有了結果自然會告知孫兒,孫兒插手太多反而給他們添麻煩。」鐵喜搖搖頭說道。
「這點做的很好,什么事就應該交給什么人去做,無為而治就是這個道理。你的想法很有意思,小火車的想法一旦實現,很快就能普及到大宋的每一個角落,與鐵路起到的效果一般無二。
大宋的將作營
不比哈密的差,尤其是哈密將火器改進后,將作營的規模比以前擴大了5倍不止,他們缺的只是你爹爹那些奇思妙想的點子,一旦有了頭,我相信他們要不了多久就能實現你的要求。
股份制是個天才的想法,他可以將所有人牢牢綁在皇家的戰車上,但弊端是,一旦皇家打破規矩,嘗到一次甜頭,再想罷手就不可能了,他會變成一個火藥桶。」
「鐵路是戰略需要,絕對不能脫離皇家之手,但小火車不一樣,如果研制成功,孫兒準備將技術普及到民間,讓民間的能工巧匠繼續改進這項技術。」鐵喜坐在比趙禎低一層的臺階上。
一大一小兩個人放著椅子不坐,反而親密的坐在臺階上,這一幕讓王漸看的很舒心,然后他就為兩人捧來了茶水。
「你在為自己創造競爭對手?」趙禎聽懂了鐵喜的言外之意。
鐵喜笑嘻嘻的道:「有競爭才能有進步,故步自封等于自取滅亡,將技術普及出去,要不了多久,無數制造小火車的廠子就會在這片大地上矗立起來。商人們如果想讓自家的小火車賣的比別人更好,就要研制出跑的更快,更結實,更漂亮的小火車。
彼此往復,這項工藝很快就快就能達到更高的水平,小火車和火車是一體的,小火車的進步一樣也能帶動火車的進步。
不僅如此,朝廷還可以安排專門的人成立工廠,一起與民間競爭,為朝廷掙錢,這樣一來,也能把將作營解放出來,去研究更新奇的玩意兒,這樣的正循環,就能保證我大宋在技術上的領先。」
趙禎馬上就明白鐵喜這句話的意思,露出凝重的表情。
大宋亢兵亢官土地兼并,這些麻煩,他當然知道,只是一直沒辦法解決。
每年科舉考試上榜之人那么多,但官位是有限的,就拿今年的科舉來說,新科狀元章衡被任命為湖州通判,他才22歲,就算他很有能力,用不了幾年就能升遷到更高的位置,然后呢?
還能繼續升嗎?
上面的人沒退下來,他怎么升?
升上去了以后,又能在那個位置上干幾十年,后面的新人又該怎么辦?
鐵喜提出的辦法讓他耳目一新。
誰說官員不能當商人?
或者說,另外開拓出一套商官體系,與正常的官員體系并行,卻兩不相交,大宋現在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這些話是你自己想的?」趙禎輕輕拍著趙喜的手,嘆息一聲問道。
自從那日在曹皇后身上發現牽手的妙處后,他現在越來越喜歡這種表達親近的方式,不僅僅對自己的家人,對待朝中重臣也一樣,后者立刻會感激涕零,恨不得為皇家身死當場。
很簡單的舉動卻能帶來這么大的效果,趙禎對自己發覺這一點的時間如此之晚覺得特別遺憾,要早一點發覺,年輕的時候說不定能少挨點包拯他們的唾沫星子。
「是孫兒自己想的。」鐵喜笑道。
「你繼承了你爹的精明,這點很好,身為大宋未來的君王,一顆解決問題的頭腦很重要。
應人善用是君王的美德,可凡事都有度,什么問題都交給大臣處理,久而久之就會讓他們覺得皇座上的那個人是個好欺負的傻瓜,然后變得得寸進尺……」
趙禎說這句話的時候,臉皮上的肉有些抖。
王漸想笑,忍著不敢笑,知道陛下想起了包拯。
賢名背后的委屈,別人不知道,他作為官家身邊最近的人還能不知道嗎?
每次被包拯他們一幫文臣噴完口水的背后,是不知多少摔碎的墨硯。
「朕才是皇帝,他們怎么敢——!」這是有段時間,大慶殿里最多的聲音。
人不是圣人,唐太宗在魏征死后,還不是推了后者的墳。
要說這里面沒點私人恩怨就見鬼了。
趙禎到現在沒有秋后算賬,反而在他們死后給盡榮耀,某種角度來說,已經高唐太宗不止一籌了。
「缺人。」這是趙禎最后得出的結論。
大宋實在太缺人了,糧食是第一位的,人只有吃飽肚子才能去做其他事情,而現在,大宋生產的糧食,還不夠每個人吃的。
大宋是中國商業最繁榮的時代,沒有之一,所以這個時代的人也更清楚糧食的重要性,如果每個人都發現種糧食沒有外出務工掙錢,那糧食就沒人種了。
因此,朝廷對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糧食要求,有些人的路從生下來就被堵死了,除了種一輩子糧食外,沒有第二條路可活。
「幽云十六州的戰事結束后,大宋至少有百年時間可以休養生息,那時候就是你大展宏圖的時代。」趙禎又嘆了口氣:「可惜,朕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身旁的王漸連忙道:「官家春秋鼎盛,正當其年,怎么會看不到……」
鐵喜也想說什么,都被趙禎搖搖頭打斷了。
這種話他已經聽厭煩了,自己的身體怎么樣,他自己比誰都清楚。
其他人也知道,所以才在這個節骨眼上生事。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鐵喜,如果能早十年,不,五年就夠了,他都不會這么矛盾。
鐵喜這些年所有精力都在鐵路上,除非他問,否則從不插口朝政。
自己這個孫子心里怎么想的,他知道,所以鐵喜現在的改變,他也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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