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秦嫣前半句話的時候,夏生終于忍不住在心中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雖然那日在忘歸林中,他明明看到葉小娥的心脈被敵人的利劍所貫穿了,但如今想來,對方身為威寧侯府的大小姐,身上或許帶了什么保命的重寶,就此逃過了一劫也說不定。
事后雖然不知道夯大力究竟是如何帶著她逃回洛陽的,但至少今日得知其安然無恙,夏生也能徹底放心了。
可秦嫣的后面一句話,卻令夏生心尖一抖。
水兒,無故失蹤。
從秦嫣的這番話中不難聽出,葉家并沒有將忘歸林一役的真相公諸于眾,甚至很可能對此消息進行了嚴密的封鎖,以至于連善堂都沒有辦法摸清楚那所謂的“變故”究竟是什么。
這也就代表著,失蹤二字,徹底與死亡劃上了等號。
就算善堂所打探到的消息是真的,就算水兒是真的失蹤了,或者說,就連威寧侯府也未能確定其生死,可是,在敵人數位皇級強者的圍殺之下,她不過一介小小的靈師,又哪里還有活路?
至于水兒究竟是死在了忘歸林中,還是死在了夯大力返還洛陽的歸途中,就不得而知了。
一時間,夏生突然覺得腳下有些發軟。
即便他九世為人,已經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別,經歷了太多的悲歡離合,但這種事情,是永遠不可能習慣的。
這是繼老爹失蹤后,夏生聽到的最壞的消息。
說起來或許有些好笑,當水兒在他身邊不斷嘰嘰喳喳,刁蠻無禮,甚至蓄意破壞他與葉小娥談情說愛的時候,夏生恨不得直接將其綁了送到花樓里面去,或者干脆將她大卸八塊丟到羊角湖中喂魚。
可真正當他得知水兒已經香消玉殞的這一刻,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卻突然充斥了他的全身。
“你應該就是夏公子了吧?在看什么呢?難不成是迫不及待想要一睹我家小姐的芳容了?”
這是水兒對夏生說的第一句話。
不知道為什么,時至此刻,夏生仍舊能記得如此清楚,一字不漏。
“花樓?就是賞花的地方嗎?那夏公子一定常去吧?”
時至今日,夏生當然早就已經發現,那時的水兒絕對不是心思單純之輩,而是純粹為了捉弄他而已。
這也成為了她對他的第一句調侃。
“好啊!原來你真打算跟我們小姐住一起啊!雖然你們已有婚約在身,但畢竟今日只是初識,沒想到,你心里面竟然存了這般無恥的想法!真是個……真是個……臭流氓!”
這是水兒第一次對他進行栽贓陷害,也是第一次罵他臭流氓。
誰曾想,自此之后,這便成了她對他一貫的稱呼。
“你叫誰大姐呢!叫誰大姐呢!你才是大姐,你全家都是大姐!”
水兒第一次大動怒火,是因為夏生叫了她一聲“大姐”,而這個小心眼兒的姑娘,也為此整整三天沒有理他。
“沒想到你這家伙在別的地方一無是處的,倒是繼承了夏伯伯的一手好廚藝啊!”
這是水兒第一次對夏生表示贊賞,雖然這句話其中所包含的貶義成分實際要大得多,但對她來說,卻是很難得的肯定了他的廚藝。
他知道她刁蠻任性,也知道她其實是一只小饞貓,還知道她的心里面藏著無數個鬼點子。
他與她第一次相見是在白馬鎮的城門外,他與她的第一次擁抱是在羊角湖畔,他與她的分別,則是在忘歸林。
卻不曾想,竟成了永別。
他與她不過相識數日,卻仿若認識了一輩子的朋友一般,時至此刻,夏生才突然驚覺,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將她當作是朋友了。
只是,有些晚了。
夏生從萬福樓外離開已經有一會兒了,他甚至沒有與秦嫣解釋自己為什么突然離開,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這一路上,夏生的心情都顯得有些低落,對于街道兩旁的熱鬧充耳不聞,對于迎面走來的人群視而不見。
他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悲傷從何而來,又為何只是為了一個小丫鬟。
明明葉小娥的安危,才應該是他最關心的事情。
如今葉小娥被證實安然無恙,他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但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真的很難過。
下次當他再出現在葉小娥面前的時候,誰還會站出來攔住他,不準他占自家小姐的便宜呢?
那一聲“臭流氓”,許是此生再難聽到了吧……
心中這么想著,夏生忍不住仰起頭來,微微嘆了一口氣,卻驀然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時候,來到了那座熟悉的獨門小院兒的門前。
幾天前,她們就住在這里。
夏生微微一怔,隨即走上前去,輕輕推開了大門,不過短短數日光景,里面一切都沒有變,卻已物是人非。
“不知道小娥和大力有沒有落下什么東西,此番去洛陽,正好帶還給他們。”
夏生的這句話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解釋給誰聽的,總之,他心中這么想著,然后理直氣壯地走到了那兩位女孩兒曾經住過的閨房前,打開了緊閉的房門。
屋內收拾得很干凈,雖然在這幾日沾染了些灰塵,但至少比夏生住的地方要整潔多了。
桌子上放著一個大大的包袱,想來是些換洗的衣物,還有銀錢之類的東西,夏生沒有打開,而是將其拎了起來,背在了背后,準備等到去到洛陽的時候,還給葉小娥。
在屋子的角落處還落著一口木箱子,上面掛了一把做工精致的鎖,不過鑰匙卻是插在上面的,畢竟在那日出門之前,她們又哪里會想到,就此再也回不來了呢?
夏生把鑰匙拔下揣入懷中,然后給箱子上了鎖,輕松將其抬了起來,最后用余光掃視了一遍屋子。
下一刻,他的目光驟然凝住了。
因為他看到在她的床頭,插了一根竹簽。
在竹簽上似乎還附著著一層黏膩的晶瑩。
那是他給她買的第一樣東西,一支兔子模樣的糖人兒,花了他一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