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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文武殊途,在經學上實在連半句話都談不起的賈老三,與甄家一屋子爺們兒著實沒話說。
他是晚輩,總不好引導話題走向,只有答話的份兒。
在長輩面前又不能瞎咧咧,所以,只能大眼瞪小眼。
實在沒趣,甄應嘉隨口說了兩句小事,最后還不忘再叮囑賈環,多少要讀點書才是,然后就讓甄頫和甄寶玉帶著賈環去見奉圣夫人去了。
看著三人的背影,甄應嘉第一次覺得,他那不肖孽子甄寶玉,其實還是有些文采的……
賈環跟著面色古怪的甄家哥倆朝后宅走去,氣氛也有些古怪。
甄寶玉終于舍得說話了:“三弟,你平日里不讀書,那你都做什么?”
賈環玩笑道:“除了習武外,空閑時候就是和丫鬟們玩鬧會兒罷了。”
甄寶玉聞言,眼神頓時暖和了起來,心道,雖然這賈家少年膚色甚丑,卻不想還是同道中人。
雖然自身條件差了些,可能有這份上進心,總歸還是好的。
就是可憐他房內的那些姑娘們,唉,委屈她們了。
兩人的這番交談,倒是讓一旁的甄府面色愈發古怪起來。
甄頫不同于不通世務的甄寶玉,因為甄應嘉乃是賈政之流的儒學夫子,不喜俗物。
甄府實際上的管事權都在后宅夫人手里,不過后宅女子畢竟難以顧及前宅和外頭大事,又見他這個甄家二房長子頗通經濟世務,就讓他到長房來管家。
甚至,連甄應嘉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職務上的許多事,都是由他經手的。
比如說,對都中官場及豪門動態的觀測。
而近年來,都中高層發生的最引人注目的事,無過于賈環的橫空出世。
甄頫既然留心著都中動靜,自然不會不知。
所以,他遠比甄寶玉更了解賈環的底細。
這樣一個人。怎樣看都是心機勃勃之輩,又豈會是甄寶玉這種,耽于后宅與丫鬟婢女玩鬧之流?
三人更懷心事,一路過門穿廊。來到了五間大房前,房門正中有一牌匾,金筆御書:萱瑞堂。
目睹這三個字后,賈環眼睛微瞇,心中感慨不已。
“瑞”字。自然好解,福瑞也。
人瑞者,百歲也。
單一個“瑞”字,只是個吉祥語罷了,沒甚稀奇。
但加上這個“萱”字,那就不得了了。
何謂萱?母親也!
萱堂,即為母親居住的房間。
萱瑞二字,用俗語來解釋,就是祝福我的母親,能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長命百歲!
而這個堂號,乃是圣祖太上皇帝南巡金陵,駐蹕此地,見到奉圣夫人時,與隨駕文武百官道:“此乃吾家老人”,而后御筆親書的。
如果說,賈家宗祠前的御筆,象征的是國恩公義,那么“萱瑞堂”這三個字。代表的則是親情,還是至深的母子之情。
由此便可知,甄家到底是何等分量。
看著賈環面色恭謹的注視著門匾上的字,甄頫和甄寶玉都有些與有榮焉的感覺。
尤其是甄頫。心里想到,既然賈環如此明事,那么想必,他想要說的事就好辦了……
萱瑞堂外游廊下掛了幾籠雀鳥,另有一些仆婦并穿紅著綠的丫鬟們恭謹的站在那里候著。
有頑皮膽大的,甚至還敢悄眼看看賈環……
門口珠簾打開。一個身材高挑,面容標志的女孩子走了出來,對甄頫三人福下一禮,而后道:“頫大爺、寶二爺,老夫人讓您二位并客人進屋說話。”
甄頫和甄寶玉竟沒有受她的禮,避讓開來,賈環只好也跟著讓開。
心想,這丫鬟八成是和賈母身邊的鴛鴦一般,甚得奉圣夫人的信重。
果不其然,見了賈環一直都面色淡淡的甄寶玉,見了這丫鬟后,簡直像是見了花兒一般,笑的滿臉燦爛,道:“梓雪姐姐……”
那名喚梓雪的丫鬟有些無奈的看了甄寶玉一眼,而后對賈環客氣的點點頭,便挑開珠簾,道了聲:“請。”
賈環含笑謝過后,與甄頫和甄寶玉一同入內。
萱瑞堂遠比賈母的榮禧堂寬敞的多,也華貴的多。
內中擺設多是宮中內造之物,明黃之色屢見不鮮……
堂上所坐之婦人也比賈家多一些。
想來也是,賈家算上賈蓉那一輩,也只是四代同堂。
但甄家,自奉圣夫人往下,怕是連第六代都有了。
賈環只見滿房子的珠翠婦人,身上亮亮晶晶的綾羅華服,頭面上金釵玉簪,珍珠遍首……
眾人圍著正中軟榻上的一位滿頭銀發,面色慈藹的老婦人而坐,見賈環等人進屋后,便都斂了笑聲,注視起他來。
賈環走到堂上后,一雙澄凈的黑眼睛看著堂上面帶微笑的老婦人,而后跪下,畢恭畢敬的著實叩三首,發出“砰砰”聲,而后抬頭燦爛笑道:“晚輩小子賈環,見過奉圣夫人,小子自幼憊賴貪頑,不學無術,故口舌木訥。今日得幸見到奉圣老夫人,才自恨學識淺薄,字短詞窮,無法準確的形容出小子此刻的心境。總之,就如同親眼目睹慈悲佛母一般,讓小子心中一片光明,此實乃小子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噗嗤!”
聽著這番不倫不類、不文不白的表白詞,不提堂上眾婦人面色古怪,可好歹還能忍住。
倒是賈環身旁的甄寶玉,實在忍不住噴笑出聲。
他這才真正相信,賈老三當真是個文盲啊!
這說的都是什么玩意兒……
他這一笑,引得堂上差點憋出內傷的眾婦人們也都紛紛暢懷大笑起來。
世家子弟中能遇到這樣的西洋景兒,著實不多見……
倒是奉圣老夫人沒有大笑,依舊是一副笑瞇瞇的慈祥臉,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眸上下打量著賈環。
忽地,老夫人招了招手,道:“小哥兒,你上前些來。”
賈環聞言一怔,心道這一幕何其相似……
這老太太不會也拿出一根銀拐來抽他屁股吧?
不過不管老太太會怎樣,他也不敢猶疑半點。只能面帶燦爛的笑容起身上前。
沒走幾步,就如同步入了女兒國一般,各種暗香撲鼻……
得益于上回在相府見李家太夫人的經驗,賈環一直走到距離榻前兩步遠時。才頓住了腳。
而后,卻見眾人再次忍不住哄笑出聲。
連奉圣老夫人都笑的燦爛了些,慈聲道:“果然是個實誠的孩子……”
賈環聞言,頓時微囧。
這才想起,當初相府太夫人是為了打他。所以才讓他走那么近。
否則的話,外客見內眷,再近也不能超過五步吧?
可是現在再退后的話,豈不是更讓人見笑,所以他干脆也就嘿嘿傻笑了聲。
那些婦人便配合的再大笑了陣……
“哥兒生的好相貌,去年我得了太上皇的來信,說榮寧有后了,他很高興。想起我這老太婆當年與榮寧二公也有交情,便告訴我,讓我也跟著高興高興……
今日一見。果然不凡,你這性兒,和代善不像,倒是和源公很有些相像……
你在都中的事,我也略有耳聞。
雖不盡善,卻也難能可貴!”
奉圣夫人說話很和氣,語速也很慢,一雙蒼邁的眼睛里,蘊的是暖暖的眼神,讓人望之便心生親近之意。
賈環聞言后。卻頗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子年少,多行荒唐不羈之事,為此沒少受祖母責罵,小子慚愧。”
奉圣夫人緩緩的搖了搖頭。上下又打量了番賈環后,道:“榮國夫人可還安好?”
賈環應道:“祖母身體還好,每日里和家中姊妹們玩樂,心情也還不錯。”
奉圣夫人笑道:“她是個有福氣的,當年保齡侯尚在時,還帶她來見過我。那一會兒。她還是個伶俐的小丫頭子。等你回去后,替我向她問好。”
賈環聞言,躬身謝過。
奉圣夫人一雙眼睛沒有離開過賈環,忽地又道:“請家里的姐兒們也都出來見見吧,今日不必讀書了……這是通家之好,不比其他,若是連面都沒見過,卻也不像。”
眾人聞言一怔,卻無人敢違逆,當下有一年輕婦人起身,笑著應道:“老祖宗說的是,既然是通家之好,自然不能連人都認不全,我這就去領姑娘們來見客。”
說罷,那婦人沖賈環一笑,然后就出去了,沒一會兒,就領進了四個姑娘走進來。
四個大概十三四五的姑娘,俱是白白凈凈,眉似黛、眼如杏、鼻膩脂、口若櫻。
四人見了賈環這個“成年”外客后,都有些吃驚,俏臉上俱有羞意。
也難怪,她們嫂子給她們說的,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少年。
可賈環從武數年,不僅身量已經與成年人無異,又因風吹雨打,臉上也飽經風霜……
看起來,倒和二十歲的青年差不多。
賈環見她們尷尬,便主動燦爛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問好道:“姐姐們好,小弟名喚賈環,年方十一,就是吃的有點多,長的有些超前了,又見天兒在外面野,嘿嘿,黑了點兒。不過實際上,小弟還是很年輕的。”
幾個大家閨秀,何時見過這般野猴子似的男子,聞言見狀后,一個個憋的俏臉通紅,想笑又不好大笑,只能強忍著笑意,紛紛屈膝福下,與賈環相見。
“世兄安,玉嫻見過世兄。”
“世兄安,玉慧見過世兄。”
“世兄安,玉淑見過世兄。”
“世兄安,玉嬛見過世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