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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龍首宮出來后,賈環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慶幸。
慶幸董明月沒有跟著回來……
皇權,敬畏。
賈環回頭深深的看了眼龍首宮,而后在內侍的指引下,前往大明宮。
紫宸書閣。
“陛下,這是巡鹽御史林如海的遺表。”
賈環將一白盒交給了大明宮太監總管蘇培盛,蘇培盛雙手接過后,放在了御案上。
御案后龍椅上坐著的隆正帝怔怔的看著白盒,許久沒有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總之,賈環的腿都快跪麻了,隆正才沙啞著嗓音,道:“起來吧。”
賈環暗自呼了口氣,借著起身的機會,悄眼看了隆正帝一眼,心中微微一驚。
隆正帝的眼角,居然會有一抹晶瑩……
“你做的很好,朕……朕會有賞賜賜下。蘇培盛,去內務府領十匹金錦賜予賈愛卿……跪安吧。”
隆正帝拿起白盒,轉身離去,背影……落寞。
“賈爵爺,萬歲爺得知林御史卒于揚州后,連續三天三夜沒有合眼,真是悲痛欲絕。
陛下嘗言,自先北靜郡王去后,忠心于朕者,無過林蘭臺也。
并連連感慨:天地廣闊兮,竟容不下朕的林大夫。
其聲之悲,就連我等奴婢們聽了后,都感到痛心無比啊。
不過,陛下也對賈爵爺揚州之行褒贊有佳,贊爵爺您殺伐果決,該出手時便干凈利落的出手,將明教和白蓮教兩教幾乎斬盡殺絕。
夸贊爵爺您有乃祖之風!
更難得的是,打破了揚州八大鹽的抱團,抄了周汝南的家……”
送賈環出宮的一路上,蘇培盛說盡了好話,一直等到快出宮門的時候,他最后意味深長道:“賈爵爺。陛下對賈家,對寧國府,更準確的說,是對賈爵爺您。可著實是另眼相看哪。
這十匹上等內造的金錦,不過是錦上添花,真正的施恩,爵爺您回去后就知道了。
嘿喲,真真是國朝百年來。前所未有的隆恩圣眷了。
賈爵爺可不要辜負了陛下的……賈爵爺?”
蘇培盛見賈環忽地皺起眉頭,不顧他在說話,居然探頭朝后方拐角處的華清宮方向凝神看去。
華清宮乃中宮皇后所居之所,盡管賈環在這里探頭肯定看不到,可是只這姿態就很有問題。
這是想打望皇帝的老婆嗎?
“賈爵爺?”
蘇培盛輕聲喚了聲沒有用后,眼中不由閃過一抹怒火,若換個人,他現在怕是已經揮手招來大內侍衛了。
可是面對賈環,他只能加大聲音再喊一次。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賈環非但還不理會他。甚至想用力推開他,朝華清宮走去。
“賈爵爺!”
蘇培盛不能再無動于衷了,賈環是由他親自帶領出宮的,若是賈環闖出什么彌天大禍來,或許還能保命,可他蘇培盛就算身為皇帝近侍,也免不了人頭落地。
因此他死死的擋在賈環身前,尖聲道:“賈爵爺,這里是大內!”
賈環聞言,身體一震。卻還是沒有直接理會,而是緊緊的皺著眉頭,眺望著遠方,沉聲道:“蘇總管。方才過去的那一隊宮女,是什么來頭?”
蘇培盛聞言,眼中忽地閃過一抹了然,臉上的陰沉之色消失殆盡,笑道:“哦,賈爵爺說的是那些人啊。那是陛下今年選秀的秀女們。呵呵,她們如今可是宮里的貴人哩,說不準哪個就直接飛上枝頭做了……”
“蘇總管,告辭。”
賈環再次很失禮的打斷了蘇培盛的話,只一拱手,而后面色鐵青的大步走出宮門。
蘇培盛見狀,眉頭微微皺起,心里生氣是小事,關鍵是,總覺得好像哪里出了大岔子。
賈環出了宮門后,在宮門不遠處與帖木兒并后來趕來的韓大并數個親兵相會和,而后沒有多言,徑自翻身上馬后,朝西城公侯街打馬而去。
“哎喲喲,可總算是回來啦!”
榮國府,榮慶堂內,經過一番哭笑之后,王熙鳳在賈母旁邊湊趣道。
賈母依舊高坐在正堂上方的軟榻上,笑瞇瞇的拉著林黛玉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番后,點頭笑道:“還好,沒清減太多,不然的話,我是斷不與環哥兒善罷甘休的。”
“喲!瞧瞧,這外孫女倒是比親孫子還疼,到哪兒說天理去?老三要聽了這話,那心還不碎成八瓣兒?方才我才瞧了老三從蘇州帶回來的蘇錦,嘖嘖,別看他年紀小,還真會選東西,那錦帛,竟比內造的看著還好。
老祖宗,我可先說好了,等夏天的時候,我可是要用那大紅的錦緞做一身羅裙。多鮮艷哪!
您老封君要是得罪了老三,他那脾氣再一惱,不給了,你說我找誰要去?”
王熙鳳一副財迷心竅的小家子模樣,將滿堂人逗的捧腹大笑。
連得知賈環和林黛玉回來的消息后,一起趕來的賈政和賈璉都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
“你這破落戶,也不怕姨媽笑話你窮酸沒出息!”
賈母大笑了一通后,用手指虛點著王熙鳳嗔罵道:“你也經過不少好東西了,竟也好意思說什么大紅的錦緞,連個錦帛都不認識,我看你以后還好意思夸嘴?”
薛姨媽在一旁笑道:“憑她怎么經見過,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導了她,我們也聽聽。”
王熙鳳也笑道:“好祖宗,教給我罷。”
賈母笑道:“那大紅錦緞,是蘇州宋錦。”
王熙鳳嬌笑道:“四大名錦我都見過,喏,我里頭的這件紅襖不就是宋錦嗎?怎地這般不同?”
賈母白了她一眼,道:“你身上的雖然也好,可比不得環哥兒帶來的這些。別說是你了,怕是連姨太太都認不得這幾種。”
薛姨媽笑道:“還真是沒見過。”
賈母道:“其他的倒也罷了,雖然稀奇,可如今這世面上總還能尋著一些。尋不著的,內造的也有。但有三種,卻是連大內怕都難見。分別是青織金仙鶴宋錦、青織金穿花鳳宋錦、青織金麒麟宋錦。
鳳丫頭相中的,就是青織金穿花鳳宋錦。艷的很。正是你們這個年紀穿的。
蘇州宋錦在前明時候極為昌盛,宣德年間織有“晝錦堂記”,當真是精妙絕倫。
只可惜前朝末年,戰亂肆虐,許多珍貴的宋錦手藝織法便失傳了。
也難為環哥兒。不知從哪給你們淘換來的。”
薛姨媽笑道:“別說鳳哥兒了,就連我都沒聽說過。”
這面說話間,王熙鳳已經打發人取來了一匹。
賈母拿到手里,道:“可不就是這個!扯出來,給你們妯娌和姑娘們一人做一身襖子,剩下的再做些夾背心子給丫頭們穿。放在那里做什么,我……”
“三爺回來啦!”
賈母正說著,門外傳來丫鬟們的聲音,嘰嘰喳喳的。
只是奇怪的是,若是往常。賈環早與這些丫鬟們開起玩笑來,嘻嘻哈哈的。
今日卻只聽得丫鬟們的聲音,卻不聞賈環的聲音。
賈母眼睛看向了堂前一處,見那人也有些坐不住,不由暗自嘆息了聲。
“孫兒賈環,給老祖宗請安。”
賈環沉著一張臉走了進來后,眼睛環視了大堂一圈后,臉色愈發難看,不過還是規矩的跪在堂上,給賈母請安道。
然而。先前眾人歡快的氣氛,終究還是因為他陰沉的臉色散去了。
“好,好,快起來吧。可憐見的。一來一回這么遠的路,又是這個時節,難為你了。”
賈母含笑道。
賈環輕輕搖了搖頭,卻并未起身,他看向軟榻下方的一側,李紈的位置。強笑道:“大嫂子,勞煩大嫂帶姊妹們先下去,待會兒小弟給大家發送帶來的禮物。”
李紈看著賈環,想勸說什么,可看到他臉上的神色后,又止住了,嘆息了聲,見賈母等人也沒反對,就引著滿面擔憂的探春、黛玉、湘云,和一臉委屈的惜春還有面色淡淡的寶釵并賈寶玉一起離開了。
等李紈等人的身影退去后,堂上的氣氛愈發嚴肅了起來。
賈環抬頭直視著賈母,沉聲道:“老祖宗,二姐安在?”
賈母聞言,沉默了。
“老祖宗,我二姐安在?!”
賈環的聲音高了些,堂上眾人的臉色都難看了起來。
賈母還是沒有回答,但卻看了一角處賈璉一眼。
賈璉不得不站出來了,他起身,臉上強擠出笑臉,看著賈環道:“三弟啊,你先起來,這不正準備給你通報這個喜訊兒嗎?真是天大的喜信兒啊!
你知道嗎?咱們家的大小姐,就是元春,被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并加封為賢德妃!
三弟,這可是貴妃啊!你成國舅爺啦!”
賈環一雙眼圓睜,死死的盯著賈璉,一字一句道:“我問的是,我二姐安在?”
賈璉聞言一滯,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本也是紈绔慣了的公子哥兒,又是受賈母寵愛,還是哥哥,方才能那般放下身段兒對賈環說話,已經實屬不易了。
此刻賈環居然還“得寸進尺”,真是豈有此理。
賈璉公子哥兒脾氣上來,哼了聲,拱手道:“蒙當今圣上隆恩圣眷,因念及先榮寧二公之功,所以,今次除了加封元春為貴妃外,還格外開恩,允許賈家再送一秀女入宮當值。并許諾,經過勘查,若是入宮之女依舊如大姑娘那般賢良淑德的話,賈家還能再出一妃!
如今家里的適齡女孩子,就只有迎春了。所以,這個好事就落在了……”
“砰!”
賈璉話未說完,人就倒飛了出去,半空中嘴里噴出一條血練,橫掃空中,而后重重的摔倒在地。
眾人驚的連驚呼聲都忘了呼喊。
賈環起身了,猩紅著一雙眼睛,鐵青著臉,咬緊牙關朝賈璉走去。
“你……你想干什么?”
賈璉一邊嘔血,一邊驚駭的問道。
“你怎么不去死?”
賈環死死咬緊的嘴里吐出了六個字。
“我……我是她兄長,長兄如父!你算什么?你憑什么做主?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賈璉一邊往后移,一邊惶恐的喊道。
“是!”
賈環忽地頓住了腳,雙手伸展,十指叉開,周身氣勢蓬勃而發,似不如此,便無法舒展他內心的暴怒一般。
他歇斯底里的怒吼道:“是,你是她兄長,是長兄如父。”
吼完這句,賈環的聲音又忽地變輕,非常輕:“那你為何不像你那死鬼老子一般,安份的去死呢?”
“環哥兒啊!”
“杏兒,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龍首宮,暖心閣內,贏玄面對著墻壁上懸掛著的大秦寰宇周天圖,負手而立,語氣平淡的拒絕道。
即使對面堂下跪著的是他最寵愛的孫女,可在這件事上,他并不會動搖。
贏杏兒原本一雙燦若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此刻卻有些黯淡下來,她懇求道:“祖父啊,賈環他……
若是別個倒也罷了,可偏是他最為關心的二姐姐。
他那個二姐秉性純良的有些過分,心里沒有半點城府,她根本不適合在宮里這種地方待下去的。
祖父啊,他臨走前,將家事相托于孫女,孫女也答應好了他,會幫他照顧好家。
可現在……”
贏玄看著贏杏兒黯淡了許多的眼睛,語氣和緩下來,道:“若是別個秀女,你自己就可以做主,想來你皇伯父也不會不給你個面子。
但這個丫頭不同,她是你皇伯父特意加恩于賈家才挑選進來的。
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她入宮后,只會更得寵。
朕若插手此事,你想想,你皇伯父該怎樣想?
而且,對你,對賈環,甚至對整個大秦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杏兒啊,以你的權謀心思,不應該想不透這點才是。”
贏杏兒不是想不透,而是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悲哀的坐在地上,雙手抱膝,喃喃苦惱道:“該怎么辦啊,到底該怎么辦啊?”
贏玄還是第一次見贏杏兒這個大氣無邊的孫女露出這種小女兒心思,不由有些好笑,道:“其實,倒也并非一定讓那個丫頭入宮……”
贏杏兒聞言,方才黯淡的眼神騰的一下明亮起來,抬頭看向贏玄,一張并不算太美的臉上,露出十分陽光,十分燦爛的討好笑容,她一路小跑跑到贏玄跟前,抓住他的胳膊搖晃道:“皇祖父,您就教教孫女嘛!您就教教孫女嘛!”
贏玄大概也只有在這個孫女跟前能享受一些天倫之樂了,他哈哈大笑道:“再等等,再等等不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