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紫宸書房。
隆正帝細眸又瞥了眼手中的紙封后,嘴角彎起一抹刻薄的譏諷笑意,隨手丟開紙封,道:“到底是群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御案下側,贏祥捏了捏眉心,將批改完的一本折子合上,放在一旁,而后輕聲笑道:“這些后輩前些年被打壓的狠了,都學會了小心謹慎。
至于杏兒……皇上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最欣賞的后輩,不也是她?
她若是個男孩子,呵呵,同輩宗室子弟中,誰是她的對手?
贏晝怕她這個堂姊,也是有的。
別說贏晝,臣弟家里的贏普,不也最怕她?
說來丟人,贏普不僅怕杏兒,還怕方家那個女虎。
當初生生被那丫頭,拎著兩把錘子沿著朱雀大街追殺到朱雀門口。
臣弟這一世英名,悉數喪盡啊……”
“哈哈哈哈!”
隆正帝聽著贏普的丑事,登時開懷大笑。
畢竟,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不是他一個人的兒子是慫包就好……
“皇上,老十四雖然不像話的緊,可杏兒那丫頭卻是極好的。之前,還曾相助過皇上。
如今,她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跟著賈環,一個人住在公主府,也怪可憐的。
臣弟尋思著,能不能想個法子……”
贏祥看著隆正帝,試探道。
隆正帝聞言后眉頭卻微微一皺,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明珠和賈環的事,當初鬧的沸沸揚揚,事關天倫孝道,連朕都不好違拗。
如今這般就挺好,賈環重情義,不會負了她。”
贏祥聞言,輕笑著點頭,道:“是臣弟想謬了。”
心里卻嘆息一聲,帝王,果然寡情。
贏杏兒之所以鬧到今天這一步,不正是因為當初被鄔先生設計說服,為隆正帝出頭,帶兵圍了光明殿所致嗎?
正是因為此舉,壞了生父忠順親王的大事,從而遭皇太后厭惡,從賈家收回了婚事。
以至于,堂堂金枝玉葉,太上皇最寵愛之皇孫女,淪落到今日的地步……
可是,隆正帝怕還在因為她是忠順王所出,心中不喜。
見贏祥笑容寡淡了許多,隆正帝有些頭疼的捏了捏額頭。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性情不和,也處不來。
看臉色,隆正帝就知道這個心軟仁厚的皇弟,心里不滿他的做派了,他卻不愿贏祥對他產生心締。
在他心里,他與贏祥,遠比尋常的骨肉兄弟還要親厚。
他很珍惜這份感情……
隆正帝嘆息了聲,解釋道:“十三弟,不要覺得朕薄情,朕不是因為厭棄贏遈牽連到明珠身上,朕也記得她當初的援手之情,若非如此,朕豈能……
十三弟怕不知道吧?當初太上皇不知心中何想,竟給贏歷和明珠各培養了支人手。
一曰青龍衛,一曰梅花內衛。
除此之外,明珠大概還從贏遈手中接過了不少文臣人手。
許多十三弟想都想不到的大人物,都在她手中牽著線!
她這是想做什么?
當武則天嗎?
若不是看在當初的情面,還有賈環那個混帳東西的面上,朕豈能容她?!”
“嘶!”
贏祥倒吸了口涼氣,驚駭的站起身道:“杏兒那丫頭,她怎么會這般糊涂……”
養一只暗衛倒也罷了,都中數得上的門第,大概都有些耳目。
可從忠順王手中接手舊部,這問題就太駭人了。
真要讓她坐大,情況怕比忠順王坐大更棘手。
畢竟,忠順王手中沒有兵權,贏杏兒雖然也沒有,可賈環有……
見贏祥變了臉色,隆正帝面色倒松快了些,擺手道:“十三弟不必心憂,這件事,朕與賈環當面談過。
他向朕保證,翻了年,就會帶明珠出京。
在外面轉個三五年,也就斷了那么亂七八糟的破事。
朕看他對這種亂事也煩的不行……”
贏祥聞言,這才松了口氣,重新落座后道:“這就好,這就好。賈環雖然頑劣,但大節大義上總是極懂規矩的。”
又呵呵一笑,道:“這臭小子,也不見比贏晝贏普強哪去,就已經能和皇上坐而論道了。
皇上,他這應該算是,不學有術吧?”
隆正帝聞言,哈哈笑了起來,道:“十三弟這個詞用的好,對,這混帳就是不學有術!
不過就是愛胡鬧!
嬴弘那一起子跟著贏晝去他府上,他竟連飯都不準備管一頓,問了人家吃飯沒,沒有的話,就先家去吃飯。
哈哈哈!”
贏祥方才只從隆正帝口中知道個大概,并不知道這些細節,此刻一聽,頓時噴笑道:“他竟這般小氣?那贏晝他們怎么答的?”
這一會兒,一個皇朝帝王,一個總理親王,卻如同尋常老人一般,說著兒孫趣事……
隆正帝冷哼了聲,道:“嬴弘幾個聽說明珠在賈家,轉身就走了。贏晝……好歹還堅持了會兒。
哼!也是個沒出息的東西!
被賈環揍趴下了,還愛同那個混帳耍子。
沒臉沒皮!”
贏祥奇道:“賈環還敢打贏晝?”
隆正帝沒好氣道:“他同朕都敢伸手,還有什么不敢打的?
不過今兒倒不是故意,是他正在想事情,贏晝卡著他脖子搖,搖火了就一下給揍趴了。”
“哈哈哈!”
贏祥大笑道:“贏晝和賈環竟玩的這么好?倒也難得。臣弟還以為,他只愿意同勛貴子弟來往呢。”
隆正帝細眸微瞇,道:“他總不能一直和宗室對干下去,慢慢改善吧。”
榮國府,榮慶堂。
賈母一臉歡喜的拉著贏杏兒的手,讓她一起坐在高臺軟榻上。
像賈母這樣的當家老太太,一輩子不知見識過多少事,凡是內宅里有的,就沒她不曾經歷過的。
贏杏兒雖然用冷水敷面,褪了暈紅,可是眼角殘留的那抹春意,和眼神里夾雜的一絲媚意,卻將她的狀況出賣的一覽無余。
像賈母和薛姨媽這樣的,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同樣,王熙鳳也是如此。
賈母是真喜歡這個大氣爽利的孫媳婦,出身那樣金貴,又會來事,她豈能不喜?
“真真是好孩子!打當初第一回見你,就喜歡的不得了呢!”
賈母拉著贏杏兒的手,贊了又贊,又打發鴛鴦去取她的寶奩來。
好大一個紫檀手抱箱,分出五層,賈母打開最上面一層,取出一只瑩潤的玉鐲,感慨道:“這是當初我進賈家門兒時,國公爺的祖母,戴到我手上的,雖不十分名貴,但卻是賈家從祖上傳下來的。
原本啊,這是給我的寶玉娶媳婦用的。
可是這幾日我又想了想,賈家能有今日,多虧了環哥兒操勞。
寶玉跟著他這個兄弟,已經享福受用了許多了,他本也不在乎這些。
干脆,就給環哥兒的媳婦吧。”
此言一出,榮慶堂內坐著的諸女孩子,表情都變得微妙起來。
林黛玉一雙妙目滴溜溜的看向賈母手中的鐲子,又看了眼贏杏兒,最后目光落在了賈環身上。
史湘云大氣些,雖然也羨慕的緊,可是,賈環已經給了她一場舉世無雙的婚禮,她已經知足了。
薛寶釵面色則復雜的緊,賈母手中那只鐲子,真真是她做夢都想得到的……
可是……
她有自知之明,無論是賈母做主,還是賈環做主,這只鐲子,都不會落到她手里。
贏杏兒看著賈母手中的鐲子,在賈母沒說給她時,就順手接了過來,仔細瞧了瞧,笑道:“老太太,這是藍水翡翠呢,好物件兒!”
賈母聞言,笑道:“你還懂玉?”
贏杏兒笑的燦爛,道:“當初在宮里,太上皇喜歡賞玩這些,跟著老師傅學了些門道,并不精通。
對了,我那里還有一個翡翠玉枕,是南邊來的官兒獻上來的。
枕著浸涼浸涼的,還怪好看,趕明兒孫媳給您送來!
太醫說,這翡翠玉枕對上了年歲的極好。
也是藍水的呢!”
賈環干咳了兩聲,連使眼色,“悄聲”道:“虧了……”
“呸!”
賈母狠狠的啐了口,繃住笑嗔罵道:“沒良心的壞種子,還不如杏兒孝順我!”
然后,從贏杏兒手里拿起玉鐲,就要給她戴上鐲子。
贏杏兒卻笑著一收手,接過鐲子后道:“老太太,孫媳素來不愛戴這些,收著也是放進妝奩里放著,不如送給妹妹們吧。”
說罷,對下面的林黛玉招了招手。
林黛玉眼神小茫然,一旁王熙鳳卻哈哈笑著提了她一把,推她上前去。
贏杏兒氣場著實太強,她在時,王熙鳳都只能陪著笑臉站著,不敢隨意插話。
薛姨媽更是一言不敢發……
林黛玉似有些不安的看向賈環,賈環微笑著頷首。
走上高臺后,贏杏兒牽起林黛玉白凈的小手,替她帶上玉鐲,笑著點點頭。
又轉頭對賈母道:“這位妹妹生的真是極好,一身的靈氣,怪道駙馬最喜歡她。”
賈母看了眼羞澀屈膝福禮的林黛玉,笑的慈愛,對贏杏兒道:“像你姑母……”
卻不愿多提先人,對贏杏兒道:“你也是極好的,既然你不要這個鐲子,那剩下的這些寶貝,就都歸你了。
這回可不許再大方給人了,收著回去賞人也是好的。”
贏杏兒呵呵笑著點點頭,謝過賈母后,對賈環莞爾一笑道:“沒虧呢!”
賈環哈哈一笑,道:“跟我真有夫妻相!”
玩笑一場后,贏杏兒就要告辭了。
賈母極不舍,握著她的手不放,想讓她住一晚。
贏杏兒看著一臉慈愛的賈母,明亮的大眼睛有些水色,笑道:“老太太,原本當是留下來陪老太太一宿的,只是……
今兒不是回公主府,而是要回王府陪母妃三日。
每年都是如此,不好去遲了。”
賈母聞言,忙道:“那可不能耽擱了……不如讓環哥兒陪你一起去,也好見見王妃!”
贏杏兒猶豫了下,看向賈環。
賈環點頭,道:“是該去見見丈母娘了。”
贏杏兒噗嗤一聲笑出聲,道:“那就去磕個頭吧,母妃一心向佛,不大理會這些事。我一年陪她老人家在靜室里禮佛三日,已經是極破戒的事了。
她若不理會你,你可別惱!”
賈母等人聞言面色變了變,哪個都不想看到賈環受委屈啊。
賈環的眼神卻忽地變得格外憐惜,柔聲道:“她是你娘,自然也是我娘。別說不理我,揍我我都要小心扶著她,仔細累著她,又怎么會惱?”
贏杏兒聞言,臉上的笑容終于散盡,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忽然滾落……
不過,她素來堅強慣了,借低頭之機,輕輕抹去眼角痕跡,再抬起頭,又是一張明媚的笑臉,笑道:“那咱們就去吧!”
大家且行且珍惜!
另外,誰有治牙疼的偏方沒有,這兩天火大,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