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伴,真的一定要喝這個嗎?”
咸福宮靜室內,贏歷面色鐵青猙獰的看著身邊大太監端來的一個銀盤,銀盤上,是一杯血。
血氣腥臭無比,非人血。
而是,五毒血。
大太監看著贏歷,嘆息了聲,道:“陛下強練《白蓮金身經》,致使一身陽元潰盡。
若不借五毒血修練五毒經,強行納元,陛下堅持不了幾天了……
實在是,陛下去孝陵的時間太遲了些,否則也不至于此。
給陛下這套功法的人,實在太過歹毒。”
“賈環!”
贏歷一張臉恨意若狂,面容猙獰,咬牙切齒道。
大太監搖頭道:“陛下何須為一已死之人動怒?早些練好《五毒經》,重新培本固原后,總有再塑陽元之日。
到那時,陛下就不用再飲這五毒血了。”
贏歷面色木然的看著桌幾上的杯中血,胃部一陣翻騰,幾欲作嘔。
可是,為了活下去……
為了,為了已經到手的皇權,他不得不強忍著惡心,閉目一飲而盡……
“嘔……”
到底受不得那股腥臭之味,贏歷張口就要吐出,卻被大太監飛快點住迎和承漿,強行讓他灌了下去。
然而,這只是痛苦的開端……
“啊!!”
“啊!!!”
“殺啊!!”
五毒血毒性何其之劇,恍若五毒在腹內撕咬躥動一般。
以贏歷的心性,都無法忍受這種折磨。
慘嚎連連。
痛不欲生的眼中,流下兩道泛紅的眼淚。
“呵呵呵……”
“哈哈……”
“哈哈哈……”
痛到極處,贏歷仰天大笑起來。
“賈環……”
“賈環!!!”
傾盡五湖四海之水,也洗不去其對賈環的恨意。
痛苦至極致,贏歷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他看到這個世界沒有賈環,他在太上皇慈愛的關注下,一步步登上了皇位。
成就了千古一帝,兒孫無數。
成為了十全老人,萬壽無疆。
那一幕幕,真好……
宗人府,刑事堂。
贏晝被五花大綁于一張鐵床上,滿眼驚恐的看著贏甫,哭腔道:‘康王叔,侄兒是冤枉的,康王叔……’
贏甫面無表情,看了眼身旁正在磨刀的老內監,然后對其他猶自在罵罵咧咧的宗室諸王道:“行了,等辦完事,再來驗明真人罷。
爾等日后都切記,莫要行邪之事,否則,雖性命無憂,也少不了這一刀!”
說罷,不顧身后贏晝哭聲哀求,轉身出去。
其他宗室王公,也都跟著出去了。
監刑的大太監,看了眼還在擦刀的老內監,哼哼笑了聲,道:“動作利落點。”
老內監躬了躬身,道:“公公,您還是出去吧,如今您是貴人了,不好再跟奴才一般,日日回想當年之苦……”
大太監聞言,只覺得襠下一痛,臉色隱隱發白。
老內監不說此言,他還沒想那么多,興許直觀時會想。
可現在,他心里覺得毛毛的。
當日凈身之苦,他三生三世都不想再嘗第二回。
念及此,大太監冷哼了聲,道:“動作快點。”
說罷,用帕子掩住了鼻口,看著幾欲昏厥過去贏晝,陰陰笑了聲后,也出去了。
刑事堂內,只留下那位老內監,緩緩的用白綾摩擦著小刀,而后,渾濁的老眼,沖贏晝陰陰一笑……
“啊!!”
一聲慘絕人寰的凄厲叫聲,從刑事堂內傳出,繼而就似嘴里被塞了一根木棒一般堵住,只剩下嗚咽聲。
聽到這里,外面的大太監著實有些頭暈,這個過程勾起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
沒一會兒,老內監托著一個托盤,從里面走出來,要傳與諸人看。
孝康親王先擺擺手,道:“看著點,別讓他死了。”
說罷,頗有些意興闌珊的離去。
他走后,大太監只瞥了眼那根血淋淋的“寶貝”,悶哼了聲,總覺得其他人好像在看他,尖銳聲道:“記得別讓他死了,再送去孝陵!”
說罷,也沒進去看的意思,匆匆離去,回宮赴命去了。
兩位大佬都走了,其他宗室王公也沒有特殊的愛好,去看那一幕,紛紛掩口離去。
等眾人都離去后,老內監再次折回刑事堂,看著猶自一雙眼眸無神的望著屋頂的贏晝,無語的抽了抽干癟的嘴角,道:“五殿下,割的又不是您,您怎地好似真的被割了般?”
贏晝緩緩的回過神,慘然道:“你不要哄我了,你還想再割一回不成?我已經……沒有感覺了。”
說罷,伸手往下面摸了摸,果然沒有,還摸到了血……
老內監哭笑不得,從下面解開一截兒繩子,順便將贏晝身上某個本來被勒到后面的活物兒放出來,怪笑道:“五殿下,您再摸摸……”
贏晝似有所覺的往下一摸,渙散的眼神登時一凝,始終捏了捏……
“哎喲!”
老內監嘎嘎笑道:“您可輕點吧,別自己給自己薅掉了!”
贏晝一個翻身,就要起來。
老內監忙道:“五皇子,您還得繼續裝下去,可不能露了馬腳,也不能辜負了王爺的一番好心。
他可是冒著天險呢……
若露了餡,王爺興許沒事,只能卸了差事。
可奴婢卻要慘死,殿下您也要重割一次。”
贏晝聞言,連連點頭,噗通一下重新躺回,眼神再次渙散開來,生無可戀……
悄悄緊張問道:“大伴,你瞧瞧,這樣到位不到位?要不,我表情再加深點?”
老內監險些噴笑出來,連連道:“到位了,到位了!殿下您可真了得!行了,只要保持這樣,旁人必看不出來!
王爺讓老奴告訴殿下,一定不能露出馬腳來。
他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往后哇,您可好自為之吧。”
務本坊,李相府。
李光地奄奄一息,費力的睜開眼睛,看著窗前的大太監,含糊不清道:“啊?你……你說什么?”
大太監小心的觀察著李光地,躬身靠近些,一字一句緩緩道:“李相爺,陛下請您主持登基大典!”
李光地話沒聽完,就緩緩合上了眼,含糊不清道:“登……基?登基好哇……太上皇,您怎么又……又登基了?唔,下棋……”
李懷德嘆息了聲,看了眼昏睡過去的李光地,對大太監道:“公公,家父實在是……”
大太監聞言,看了眼氣息微弱如殘燭的李光地,呵呵一笑,道:“不妨事,陛下自然極希望得到李相爺這樣的國朝元老主持登基大典,不過既然李相身子有恙,也不強求。
陛下讓咱家轉告大公子,若是李相爺主持不了登基大典,也請他老人家,務必出席參加。
陛下隆恩,準許李相爺乘軟轎入宮,見陛下不拜。”
李懷德聞言,正要謝恩,忽地,床上李光地劇烈咳嗽起來,李懷德連忙上前,扶著李光地干瘦如柴的后背,輕輕拍了起來,回頭對大太監道:“公公,恕不能招待了。”
大太監聞言,沒有法子,只能哼了聲,轉身離去。
等李家老仆回到臥房,告訴李家父子,宮里人已經離開后,李光地才緩緩坐起,靠著床榻軟靠坐直了。
李懷德有些疑惑不解道:“老爺,緣何如此?老爺又非……”
李光地看了獨子一眼,哼了聲,道:“又非什么,又非司馬仲達嗎?”
李懷德道:“老爺,如今形勢,縱然陛下尚未駕崩,可大勢已經落在那邊。
武勛世家被陛下打壓太狠,他們自己又連連出錯,著實沒有造反成功的可能,師出無名,亦無大義。
這位身上到底有皇儲的身份,又得天下士子的支持。
咱們現在強撐著不喊那位陛下,能躲得過一時,也躲不過長久啊。”
李光地老眸中,閃過一抹遺憾,看著李懷德道:“如意啊,你資質平庸,不適合在官場打熬。待為父死后,就扶棺回鄉,好生教導云哥兒讀書,不要出來了。”
李懷德聞言,苦笑了聲,道:“老爺……兒子回鄉讀書不算,可您一定要長命百歲……不,是長命兩百歲!”
想起自家老子已經快要百歲了,李懷德匆忙改口。
李光地搖頭道:“你孝心可嘉,但眼力太差。
如今那邊被糊了眼,迷了心,以為勝券在握……”
李懷德忍不住道:“老爺,難道還有翻身的機會?陛下行事嚴苛,滿朝文官,除了張廷玉、陳西樵聊聊數人,沒人向著他。
武勛被他打壓的忒狠了些,灞上大營尚在或許還好說。
可如今灞上大營空了,京營兩萬黃沙軍精銳也被逼走,連御林軍都只剩下一萬,可這一萬抵不上什么大用啊。
兒子聽說,方南天調了三萬大軍,專門圍著城外的牛、秦、施、溫四家莊子,他們能自保就不錯了。
只要這邊登基之后,大義在手,朝廷又不缺銀子,又不缺人心。
文官、宗室天下士紳都向著他……
兒子著實想不出,哪里還有變數。”
李光地搖頭失望道:“你不是想不出,而是不愿往那人身上去想。
你啊,一點胸懷都沒有……
罷了,不去說你。
你下去吧,再有人求見,只說我不見就是。”
李懷德聞言,面色復雜。
他的確不愿意往那人身上去想,他怎樣都不愿承認,那人已經到了能影響到國朝更替的地步。
可他只是一個粗鄙不文的庶孽啊……
“駕!”
“駕駕!!”
過了永慶城,賈環一行人再次往關中狂飆突進了五十里,距離神京城,只有一百五十里了。
到達了長武縣。
再往前,過了永壽縣,就要達到神京城范圍內了。
不過,到了長武縣后,隊伍卻出乎意料的停了下來。
因為賈環遇到了絕不該出現在這里的故人……
“寧侯!!”
“寧侯回來啦!!”
“寧侯哇……”
太陽即將落山,隊伍正準備打起火把,長武縣官道路邊,突然躥出一道人影來,聲音尖銳,帶著哭腔,瘋狂哭喊著撲了過來。
賈環隊伍里唬了一跳,一時間不知多少弓弩刀劍對準來人。
賈環放眼看去,心頭忽地一跳,一擺手,止住了眾人,翻身下馬,走到連滾帶爬撲過來的那人前,一字一句道:“小胡公公?
你怎么在這里?”
來人,正是當初賈環一時心軟,在隆正帝暴怒下要打殺這個黃門時,隨手救下來的。
后來拜了蘇培盛為干爹,很機靈也很懂事的一個黃門太監。
隨著蘇培盛,在大明宮侍奉。
他怎么會在這里?
賈環不愿想,也不敢想,因而問道。
“寧侯啊!寧侯哇!
您可回來了……
咱們大秦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