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您不是不來嗎?”
等賈環親自下船,將李光地的四輪小木車推上船后,哈哈大笑道。
李光地已經瘦成了一把枯柴,但怪異的是,他渾濁的眼睛,看起來卻很有神。
整個人雖然瘦,但極有精神。
甚至,比隆正帝看起來要好許多……
先與隆正帝行禮請安后,聽賈環戲謔,李光地嚯嚯笑道:“老夫又不是要同你們一般游山玩水游江南,不過是想搭個順風舟,回故里安溪,落葉歸根,自貞玄十八年中試離鄉,至今已逾一甲子。
連雙親仙逝,也被太上皇奪情,不準歸鄉奔喪。
然而至今,老夫依舊記得,當日進京趕考,老父母送吾于鄉竹河邊,叮囑吾不要記掛家里,要以君父和蒼生為重……”
說著,李光地陷入了沉思中。
賈環看了眼隆正帝,不知該不該下令開船,但這樣可能會打斷老李的沉思……
隆正帝什么性子的人,怎會等一臣子?
哪怕這個臣子德高勛著,但依舊是臣子。
他看著李光地,哼了聲。
賈環眨了眨眼……
然后就看到李光地老眼中眸光重新凝聚,看向隆正帝,嚯嚯笑道:“老臣著實太老了,上了年紀,就喜歡想些陳年舊事……”
隆正帝皮笑肉不笑道:“無妨,老相國看起來,倒比朕還硬朗。”
李光地咧著沒牙的嘴巴,笑的卻和孩子般,說出的話卻能嚇死人:“這還真說不準,陛下還是好生將養將養吧,讓賈小子那個小妾好生給您瞧瞧,不然若是走在老臣之前,老臣就送走幾任帝王嘍……”
隆正帝聞言,臉色登時黑了下來,細眸噴刀子似得看著李光地。
賈環見勢不妙,忙大聲請示道:“陛下,人皆已登船完畢,是否現在起航?”
隆正帝狠狠瞪了李光地一眼,卻拿這個閉目裝死的老頭兒沒法子,只能冷哼一聲,沉聲道:“那就出發吧。”
賈環笑呵呵應了聲后,對一旁處站著,四處打量甲板船樓的賈蒼道:“蒼兒,去喊一聲,太上皇有旨,開船了!”
賈蒼聞言,應了聲,蹬蹬蹬跑到甲板邊緣,沖著下面高聲喊道:“太上皇有旨,開船啦!!”
下面數百水師齊聲應命:“遵旨!!”
為首將領打出旗勢,風帆緩緩升起,后面兩艘船亦是如此。
船錨拉起,大船緩緩啟動……
“臣等恭送太上皇!!”
這時,碼頭岸邊,再次哭成淚人的贏晝,率領宗室、武勛,文武百官,齊齊跪下。
賈環將隆正帝推至欄桿邊,高聲轉達隆正帝的話:“朕無事,都回去處理朝務吧。
朕社稷交給你們,好生用心。”
“臣等遵旨!”
碼頭上諸人依舊跪著領旨,久久不起。
看到這一幕,隆正帝眼神微微。
李光地不知何時自己滾動小車過來,呵呵笑道:“陛下雖行事手段酷烈,用寵幸奸佞,但是,陛下勤政愛民,不好奢靡女色,萬事以百姓生計為念,才使得大秦這些年來蒸蒸日上,國力恢復。
任誰來看,都要贊陛下一聲明君。”
隆正帝聞言,哼了聲,卻揚起了嘴角。
他身旁的賈環卻黑了臉,當誰聽不出,李光地口中的奸佞是哪個?
賈環冷笑道:“陛下,有人這些年屁事不干,只會明哲保身,隔岸觀火。
如今倒還有老臉來說三道四,指桑罵槐!
您說這等倚老賣老的老家伙,是不是可恨的緊?
有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
老而不死是為啥?”
隆正帝聞言原本晦暗的面上都放起光來,大聲道:“老而不死,是為賊也!”
對于李光地這個老滑頭,隆正帝真真是又愛又恨。
心里對他的忌憚,其實猶在賈環之上……
賈環雖然手中掌控著強悍的軍權,但他頭腦簡單,心思單純,且無邪念。
然而李光地……
隆正帝始終看不透。
這世上,敢當著李光地的面,罵他老而不死是為賊的,大概也只有一個賈環。
贏歷氣焰最囂張時,也只能派內監畢恭畢敬的去請李光地出面為他站臺。
還準其宮中乘轎。
當初太上皇在時,李光地是唯一能在太上皇跟前坐下喝茶下棋的臣子。
隆正帝就更不用說了……
前二十年,隆正帝跟李光地說話,都得用敬語。
就是為了讓李光地能庇護他這個泥塑菩薩一些。
可這個老滑頭,從來不會向賈環那樣,旗幟鮮明的站在他一邊,沖鋒陷陣,為他效力。
頂多敲敲邊鼓,在最關鍵的時候,稍微出把力。
要說隆正帝心里沒意見沒怨氣,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有怨氣也只能忍著,李光地三朝元老,全天下的臣子,都能和他拉上千絲萬縷的瓜葛。
最可怖的是,他在武勛將門中,都有極高的威望。
再加上他畢竟幫過隆正帝,隆正帝又能拿他怎么樣?
只怕稍微露出些意見,都會有朝臣當面指責他,刻薄寡恩!
所以隆正帝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臣子在他跟前嘚瑟來嘚瑟去,偏偏無能為力。
卻不想,今兒李光地好死不死去招惹賈環這個滾刀肉,被賈環當著面好一通罵,隆正帝心里那叫一個酸爽痛快!!
李光地斜著老眼看賈環,忽然咧嘴道:“賈小子,天機真人走了?”
賈環瞳孔猛然收縮成針:“……”
隆正帝先是一怔,隨即細眸都泛起血色來,看向賈環。
賈環賠笑道:“別惱別惱,天機老兒當初欠太上皇一個人情,答應出手一次,這才被贏歷要挾。
不過他出手之后,又救了陛下和十三王,這才能讓臣及時回來救駕。
他能救出陛下和十三王,也身受重創。
再者……”
“老夫怎么聽說,是你賈環上了人家的閨女,做了人家的女婿,這才不得不送人去了厄羅斯……”
李光地在一旁幽幽的插了一刀。
顯然,天機真人在臨走時,見過李光地。
興許是托付他,照看一下閑云……
“賈環,你他娘的!”
“李老頭兒,你他娘的!”
隆正帝快氣炸了,看著賈環破口大罵道。
賈環則氣急敗壞的對得意洋洋的李光地破口大罵道。
“噗嗤!”
正這時,三人身后傳來一道笑聲。
三人同時側目看去,卻見竟是董皇后,帶著兩個昭容,端著兩個宮盤,走了過來。
董皇后不能說隆正帝什么,也不好說李光地,只能嗔怪賈環,道:“真真是不像,小六兒和你家蒼哥兒還在,你就口無遮攔?
贏晝惹陛下生氣你要打,你自己將陛下氣成什么了?”
賈環垂頭喪氣道:“娘娘,臣只是遇人不淑,被個老家伙給坑慘了!”
李光地卻得意的哈哈笑道:“賈小子,這就叫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說罷,又對隆正帝道:“如何,陛下?這就是你的好臣子,比皇子還親的臣子!”
隆正帝聞言,狠狠的瞪了賈環一眼后,看著李光地冷笑道:“那又如何?天機狗賊……雖謀逆在先,卻到底救駕有功。
害朕至此者,廢逆也。
朕若連這點都認不清,豈不成了昏君?
倒是老相國,真真心思狠毒,離間手段,不遜當年!”
這下輪到李光地瞠目結舌了,這都行……
“陛下,您不怪臣?”
賈環腆著臉,笑兮兮問道。
“給老子滾那邊站好!”
隆正帝見李光地根本不接招,賈環又好死不死撞了上來,一肚子火登時發泄了過去。
賈環沒法子,只能老老實實站到了三層甲板頭里。
還一本正經的對一臉擔心的賈蒼和小六兒解釋道:“咱們要尊老愛幼,對于長輩火爆的脾氣,能忍就忍。”
賈蒼和小六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李光地嚯嚯笑道:“陛下,您這板子打的也忒輕了吧?
不讓他長點記性,下回指不定還要怎么著呢!”
隆正帝目光森然的看向李光地,沉聲道:“你想怎么樣?”
李光地撇了撇干癟的嘴,看了看周遭奢華的不像樣的甲板,道:“這船是好船,什么都好啊!
老臣當年出去公干乘的船,和這一比,連塊木板都比不起。
可,老臣卻總覺得還差了些什么……
差了些什么呢?
哦……有了!
還差個唱曲兒的!
嚯嚯嚯!
老臣可是早就聽聞,咱們這位小王爺,可是出了名兒的會唱曲兒!
不如陛下讓他給咱們唱一曲兒,解解悶兒!”
“老相爺!您可真是壞透了!”
董皇后都聽不下去了,指揮著內侍擺好幾案后,忍不住笑道。
李光地仰頭大笑了聲后,擺著枯爪般的手,道:“娘娘這話可說錯嘍!若論壞心眼,十個老臣,都比不過那個賈小子!
不信您數數看,這小子,為了私情,放走了多少謀逆要犯了?”
本來還想護犢子的隆正帝一聽這話,又涌上怒氣來,冷笑一聲,對甲板頭里靠著欄桿站著的賈環喝道:“站好了!
就按老相國說的,唱吧!
敢唱成鬼哭狼嚎,朕再連本帶利算賬!”
賈環哈哈一笑,道:“陛下,那臣要是唱的好了,咱們就把這篇兒給翻過去,如何?
咱不能中了李相爺的奸計啊!
這老頭兒,打當年起就賊陰賊陰的,最善使借刀殺人的計策!”
“先唱了再說!”
隆正帝沒好氣道。
氣歸氣,恨歸恨,可事已至此,他也沒甚其他好法子,只能日后再說……
賈環大笑一聲,道:“好,人家家里有彩衣娛親,臣也做一回,不算丟臉,怕什么?
拿鼓來!!”
不一會兒,就有數名內侍,小心翼翼的搬來鼓和鼓槌。
賈環又讓人取來兩個小號的,賈蒼和小六兒人手一只,一人握著一對小鼓槌。
賈環對兩個激動的小兒道:“跟著我學,慢慢來!”
倆小兒都連連點頭。
賈環站于甲板最上,迎著旭日初升的朝陽,當著隆正帝、董皇后、李光地并宮婢內侍的面,還有底下兩層將士的面,摩拳擦掌,拿起鼓槌,擂起鼓點,“哈”的一聲呼喝后,高聲唱道:
“傲氣傲笑萬重浪
熱血熱勝紅日光
膽似鐵打,骨如精鋼
胸襟百千丈,眼光萬里長
誓奮發自強,做好漢!
做個好漢子,每天要自強
熱血男子漢
熱勝紅日光
讓海天為我聚能量
去開天辟地
為我理想去闖
看碧波高漲又看碧空廣闊浩氣揚
既是男兒當自強!
昂步挺胸大家做棟梁,做好漢
用我百點熱,耀出千分光
讓海天為我聚能量
去開天辟地
為我理想去闖
看碧波高漲又看碧空廣闊浩氣揚
我是男兒當自強
壓力不小,但我會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