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市,云海苑一號樓,六樓。
天氣晴朗,推開丁寧辦公室的門,顧兮便看到一道耀眼的光束映入眼簾。
光束斜過正俯身收拾著東西的丁寧肩頭,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他的瞳孔里立即掠過一層光澤。
“聽說你拒絕了hotpause的邀請?”
顧兮發現自己面對丁寧是越來越平靜了,哀莫大于心死嘛,大概這就是慢慢心死的感覺。
“嗯。”丁寧又低下頭:“找我有事么?”
“該不會是因為我推掉的吧?”顧兮頓了頓道。
“怎么會這么想?”丁寧詫異地笑著抬起頭。
“因為”,顧兮的耳根微微發紅:“你最近很忙啊,一整天都在制作室里幫我搗鼓歌。”
有些話,顧兮沒好意思說。
現在萬維里很多人都在說丁寧為了她的新專輯,都快在制作室里把屁股都坐爛了。
可以明顯看出,丁寧對她的專輯,比對誰的專輯都上心,鑒于她和丁寧的特殊關系,私下里可沒少人閑言碎語。
隔墻有耳,日子一長,有些話總是會傳到她耳中的,她聽著多少不是滋味。
“呵”,丁寧笑了笑,道:“不是,是我自己沒時間,我最近又不止在忙你的事。和你我就不藏著掖著了,你該知道我在寫劇本的事吧。我的劇本已經完成了,最近正在籌備拍攝,所以很忙。”
“你要做導演了?!”自作多情了啊,顧兮的耳根愈發紅了。
丁寧低頭重新整理起桌上的物品:“嗯,不過時間還早,最近還在拜師學藝。”
“哦。”顧兮應了聲,稍一猶豫,道:“那我先回去錄歌了。”
“去吧,我馬上過來。”
顧兮出了門,丁寧整理好東西,剛準備回錄音室,手機響起了短信提示。
掏出手機一看,是董淵博發的:“你發過來的《餓狼傳說》,我和衛良都聽了,感覺不錯,就是這個歌詞是不是太色。情了點?”
擦,不是要顛覆么,《餓狼傳說》這種程度的歌詞都不敢挑戰,還要顛覆?
換他前世,張學友正是有這種歌,才能稱得上歌神啊,因為他夠變化多端,能高大上,也能趟紅塵,還禁得起嘻嘻哈哈,甚至做的了暴漫表情包。
相比較起來,一向以正派形象示人的衛良真是弱爆了。
看樣是要換歌了,眉頭暗暗一蹙,丁寧回道:“是不滿意么?”
董淵博收到短信,和衛良面面相覷了一眼。
當然是不滿意啊,這么情。色的歌怎么能給衛良唱嘛,也不知道丁寧是怎么想的,居然會寫出這么一首歌。
雖說詞是不錯,一看就很有功底。
“她熄掉晚燈,幽幽掩兩肩。交織了火花,拘禁在沉淀。”
“心剛被割損,經不起變遷。她偏以指尖,牽引著磁電。”
這儼然就是大家詞,就文采和內涵程度而言,要超過不少丁寧之前寫過的歌,但情。色歌就是情。色歌,再怎么出色也難登大雅之堂。
可之前是他自己說的,丁寧寫什么,他就給衛良唱什么。
郁悶地暗嘆了口氣,董淵博剛想給丁寧回短信,衛良開口了:“其實唱也不是不行,這歌對我的舊形象確實夠顛覆,說實話詞我真是很欣賞,也算是別出心裁了。”
“不行”,好不容易把衛良請出來,董淵博是不敢冒險的,他的心意比衛良堅定:“這歌還是留給丁寧自己唱吧,我們稍微還是收著點。”
“嗯。”看董淵博堅持己見,衛良也不多說什么。
董淵博給丁寧發短信道:“不好意思,這歌的尺度實在是過線了點,你能不能再幫忙寫首,時間可以往后推一推。”
都這么說了,能不換么,急著進錄音室,丁寧也沒多想,回道:“行,那這首歌我給別人了。”
“好,麻煩了,多謝了。”董淵博很快回了短信。
丁寧沒再回復,進了錄音室后,他直接關了手機,因為手機會干擾到錄音。
顧兮已經在錄音室里等著了,楊度坐在外面,丁寧來到,錄音自然開始。
今天錄的是《催眠》,一首“菲主流”歌。
它是王菲眾多歌曲算不上主流的一首歌,卻也是最能代表王菲風格的歌之一。
就像張學友有《你好毒》、《餓狼傳說》這樣的歌才能被稱之為歌神,王菲之所以是王菲,并不僅是因為她有《紅豆》、有《流年》、有《容易受傷的女人》,更因為她有《催眠》、有《開到荼蘼》、有《百年孤寂》。
哪怕撕開包裝,王菲實際上就是個小女人,但成全她萬紫千紅的,正是那一層層將她裝裱起來的個性歌曲。
這些歌,將她和其她歌手徹底區分開。
所以,拿捏好這類風格的歌,格外重要。哪怕這些歌可以肯定絕對不會成為多大眾的曲目,但它們的存在,就像每個人都不敢忽視自己的外在一樣重要。
甚至,外在比內在更重要,因為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自外在起始的。而且,越接觸人的內在,會越發現,還不如看人的外在。
顧兮的這張新專輯中,丁寧就收錄了《催眠》,還有《百年孤寂》。
盡管不是第一次在丁寧面前錄歌,帶上耳機,顧兮還是有些緊張,甚至連呼吸都有些喘。
不僅是因為這首風格在她看來有些詭異的歌,對她著實是個挑戰,更因為丁寧在她身上傾注了太多的心血,她能感受出丁寧對她的勃勃期許。
那是一種有如這個季節陽光一般的期許,她甚至能從他的瞳孔里,看出滯留著的一抹光澤,有如火焰,熊熊燃燒。
“準備好了嗎?”楊度在隔音棚外問了一聲。
“嗯。”顧兮點點頭,深呼吸了口氣,開始尋找起她之前對《催眠》這首歌的醞釀。
沒一會,耳機了進了伴奏聲,前奏過完,顧兮張口開唱:“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帶來的安慰。太陽上山,太陽下山,冰淇淋流淚。”
“第二口蛋糕的滋味,第二件玩具帶來的安慰。大風吹,大風吹,爆米花好美。”
在顧兮看來,這是一首有寓意的歌,第一段歌詞代表著幼年,第二段歌詞代表著少年。
幼年的喜好就是冰淇淋,能看到的景觀就是太陽上山太陽下山,日復一日,無憂無慮。
只有冰淇淋快化的時候,才會覺得傷心難受。
而少年的喜好是爆米花,爆米花并不是實指,作為一種在電影院里分享的食物,它寓意初戀。
大風吹,大風吹,就是少年時看到的風景了。
大風起,草木搖曳,長發飄起,斑斕青春在瞳孔前律動,那是深藏心底,經久而難以磨滅的記憶。
爆米花好美,是少年時的難受。
和你走散了,一人獨享爆米花,所有的情緒只能寄托在爆米花上,那是第二次成長的滋味。
“從頭到尾,忘記了誰,想起了誰。”
“從頭到尾,再數一回,再數一回,有沒有荒廢”
“啦,啦,啦,啦”
唱到這,顧兮的眼前泛出了淚花。
這本該是昂頭唱的一段,但她反而把頭稍稍壓低了些。
盡管她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在閉著眼睛唱歌,可即便如此,她漆黑的視線里,仿佛還是有丁寧光芒萬丈的影子。
她知道,他就坐在那。
他的表情一定是極為專心的,神色嚴肅,眉峰微蹙,因為她見過很多遍,無法忘懷。
這一刻,她知道,雖然她對丁寧的感情已經沒有那么洶涌,而內心里,他始終是她的爆米花。
哪怕他們相處的時光短暫,但越是短暫,越是清晰,腦海里的點點滴滴怎么都難以褪色。
“第一次吻別人的嘴,第一次生病了要喝藥水。”
“太陽上山,太陽下山,冰淇淋流淚。”
“第二次吻別人的嘴,第二次生病了需要喝藥水。”
“大風吹,大風吹,爆米花好美。”
和A段不同,B段第一段和第二段的重復歌詞中,差異了一個“需”字。
“要喝藥水”和“需要喝藥水”的區別,顧兮深有體會。
小時候,生病了都不喜歡吃藥,親吻是親情。
長大了依然不喜歡,但這藥水,已經不僅僅是藥水了,它更是愛情。
要是被迫的,而需要是渴求,一字之差,有如天壤之別。
丁寧的細膩,讓顧兮沉醉,也讓顧兮疼痛。
她知道,她生病的時候,丁寧頂多只會給她一句問候,她是喝不到他端來的那碗藥水的。
于是,好不容易蓄住的淚水,又潮濕了她的眼眶。
全長四分半鐘的歌,顧兮一直是低著頭唱完的。
唱完后,她已經忘記了剛才自己到底唱得怎么樣了。
她好像沉浸在一個忘我的世界里,每一句歌詞的脫口而口,都有如鬼使神差。
她一時間有些迷茫自己剛才到底唱得是好,還是唱得不好,她努力壓了壓眼眶,緩緩睜開眼。
然后,她看見了丁寧嚴肅的神色微蹙的眉峰。
“感情過多,氣勢不足。不要低著頭唱了,抬起頭,昂首挺胸,把你的氣勢拿出來。還有,別把這歌當成自怨自艾的情歌,你要站在一個超脫但又不是真的脫俗的角度去唱這首歌。”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就這感覺,明白么?或者說,人走茶涼是世間正道,你是茶館老板,而不是茶館老板眼中的人,但亦是別人眼中的茶館老板,這應該能理解吧?”
“就是說,你的歌里要有你剛才的一半深情,再多一點心灰意懶喋喋自語,世俗和脫俗各一半。”
丁寧的聲音幾乎沒什么波動,但柔軟異常,就好像摩挲在耳邊的海綿墊。
顧兮聞言,立即品析起丁寧的話。
人走茶涼是世間正道。
所以這詞的重心不是主歌簡單幾句但娓娓道來的人生陣痛,而是副歌部分“忽然天亮,忽然天黑,諸如此類。遠走高飛,一二三歲,四五六歲,千秋萬歲”的潮起潮落天道尋常么。
不對,這歌的名字是歌詞中一點都沒提及的《催眠》,應該是自我催眠之意。
看似勘破紅塵,但其實還在六塵之中,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這才是這歌的本意吧。
盡管丁寧說得有些玄乎,她還是漸漸地恍然了,隨即點了點頭。
“準備好了么?”這一次是丁寧發問。
“嗯。”顧兮再次點頭道。
“好,進伴奏了。三,二,一。”說完,丁寧切入了伴奏。
前奏過后,顧兮再次放聲。
這一次,她沒有再閉著眼睛,而是微微抬著頭,目光無波地直視向丁寧:“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帶來的安慰。太陽上山,太陽下山,冰淇淋流淚……”
這一次,僅是一句,丁寧就聽得渾身寒毛直立。
太棒了,就這感覺,就這明明內心很掙扎,但又故作鎮定,明明水深火熱,卻又故作從容淡定的感覺。
在他看來,此刻顧兮的歌聲,遠比王菲那在他記憶里已經很稀薄的歌聲,來得深入人心,有如一把鐵鍬,用力地撬動了他的心坎,又似一根鐵箍,箍緊了他的心房。
就是顧兮直視著他的眼神,著實讓他不安又窘迫。
他知道顧兮一定是在從他身上找感情,但這樣的感情,他何嘗沒有呢。
明明內心很掙扎,但又故作鎮定,明明水深火熱,缺又故作從容淡定,彼此彼此。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楊度,揉了揉眼臉,內心里不無苦惱。
他感覺自己該消失的,只是此情此景,他的屁股根本不敢挪動啊。
又是一個漫長又短暫的四分半鐘,丁寧覺得這次顧兮已經演唱得很完美。
不過,為了精益求精,后期混音工作并不是完美的一次就足夠的,丁寧道:“對,這次很不錯,繼續保持。我們就不分段錄了,直接再來完整的,要休息么?”
“不用。”顧兮拿起邊上的水杯,小喝了一口水:“繼續吧。”
“好,那我們開始。”說著話,丁寧側頭看了楊度一眼,楊度沖他挑了挑右眉。
還以為楊度是因為見識到了顧兮的這次完美表現而和他一樣興奮著,丁寧隙嘴笑了笑。
殊不知,楊度心里很糾結,很想說:“我就不監棚了吧?你們倆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