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了。
由于多了一個家長在,七八個少男少女,便不像以前那樣無拘無束,口無遮攔,多少感覺有些不自在。作為主人家的梁經權倒是主動得很,一邊叫女兒給大家倒啤酒,倒飲料,一邊讓大家別客氣,莫生分,且把這里當自己的家,隨意一點。在梁經權開場賣力的吆喝下,開始那種略顯擰巴的氣氛,多少倒是松動了點。
吃飯之前,第一個,當然是敬小壽星。
在一連片的“生日快樂”,“Happy/Birthday!”當中,梁婭紅著小臉,端著裝啤酒的紙杯,心情是無限的快樂,無比的激動。
“謝謝!”女孩舉杯跟大家碰了一下,甜甜的說了聲,如水一樣的目光繞同學一圈,最后落在了那個嘴上帶著淺笑,正平靜看著她的戴著黑框眼鏡的男孩的頭上。不過,父親在場,她也不敢跟王勃眉來眼去,眉目傳情,僅僅頓了頓,便滑開了。
吃了兩口菜,王勃抓起擱在自己凳子下的啤酒瓶,準備給“老丈人”敬酒。
四方這邊的敬酒有兩種,一種是給別人倒酒;一種是端起杯子和別人一起干杯。王勃覺得自己目前還沒到可以跟“未來的老丈人”一起干杯的地步,便只有用一種更禮貌,更懂事的方法去敬酒。
“梁叔叔,我敬你一杯。”王勃起身,雙手托瓶,走到梁經權的跟前,臉上擠出自認為最恰當,最穩重的笑容。
梁經權一皺眉,斜眼看了下身邊這個“一臉媚笑”的男生,停頓了起碼有五秒鐘,才微不可聞的點了點頭,也不喝酒。
“梁叔,要不你喝點?”王勃看了眼梁經權眼前的酒杯,里面起碼還有大半杯沒喝,便涎著臉,勸對方多少喝一點。四方這邊,如果有人給自己敬酒,自己酒杯里面還有酒的話,通常都會喝一口意思意思,當然,如果感情夠深,關系夠鐵,肯定是要先喝干凈,一滴不剩用自己的空杯子再去接人家的敬酒的。嘴皮都不沾一下,讓敬酒的人直接倒,是一種相當失禮的行為。
“你直接倒就是了!”梁經權淡淡的說,臉上沒什么表情。
梁經權這么一說,王勃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凝固了一秒鐘。
“呵呵,要得!”王勃臉上僵硬的肌肉跳了跳,仍然畢恭畢敬,雙手托瓶的給梁經權倒酒,“你慢喝,梁叔叔。”王勃恭敬的退下。
唐建,韓琳,蘆葦等人見王勃給梁婭的父親敬酒,幾人目光流轉,開始偷笑,王勃的心頭卻想哭,猶如爛了苦膽。
王勃帶了頭,不久之后,作為在桌的另外一個男性唐建也樂呵呵的抓起自己的啤酒瓶繞到梁經權的跟前。
“梁叔叔,我敬你一杯。”唐建對梁經權說。
“呵呵,好!”梁經權眉開眼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直接一口喝干,而后雙手端杯,伸到唐建的跟前,等待唐建的敬酒,這姿態,那是放得相當的低。
“梁叔叔,你慢慢喝哈!”給梁經權倒了酒的唐建正準備退下,梁經權卻放下酒杯,用手重重的拍了拍唐建的肩膀,以示鼓勵的道,“唐建,你也吃好喝好哈!還有小清,韓琳,你們也莫客氣,把這里當你們自己的家,都隨意一點!”
王勃和唐建先后帶頭,沒過幾分鐘,韓琳,廖小清等人也坐不住了,開始有樣學樣,抓起酒瓶去給在坐唯一的長輩,梁婭的父親敬酒。
如同對待剛才的唐建,面對一群鶯鶯燕燕給自己的敬酒,梁經權樂開了花,滿面春風,滿臉得意,來者不拒,干了一杯又一杯。唐建,韓琳等人都是愛鬧的主,同時也有點“沒心沒肺”,見梁婭的父親這么放得開,又是這么“好說話”,時不時的就站起來前仆后繼的打一圈車輪戰。他們的想法也簡單,大家一起把老大“未來的老丈人”哄高興了,伺候好了,大家把飯桌上的氣氛弄輕松了,老大和梁婭,也有機會眉目傳情,說點小話,甚至搞定小動作不是?
不過,與幾人的好心南轅北轍,他們的心思今天注定要“瞎子點燈白費蠟”了。
十幾歲的少男少女,也不懂什么酒桌文化,酒桌禮儀,感受不到梁經權對待王勃和唐建的不同。但王勃這個皮嫩心老,心理年齡三十好幾的中年男卻無比深刻的感受到了對方對自己的某種偏見,甚至說敵意!這讓他郁悶無比,也憋屈無比!
他搞不懂梁經權何以這么不待見自己。他以前和對方連話都沒說過,兩人之間完全沒有交集,所以也不存在得罪不得罪的問題——自己一個高二學生,他一個外校的教導主任,既無親又無戚,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何談得罪?何談沖突?
但今天,對方卻分明處處的在針對自己,沒好臉色,沒好態度,完全將自己當成了不存在的空氣,或者是讓人嫌惡的上門蹭吃蹭喝的阿貓阿狗!
憋屈,王勃只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憋屈!
以前,王勃在席間,不論是和親朋好友,還是跟同學朋友在一起吃喝,憑著他的幽默風趣,說學逗唱,以及時不時冒出來的一兩句超越時代的真知灼見,他基本上都是桌子上的中心,很多時候哪怕不想喧賓奪主,但幾句話一開口,也自然而然的引人注目,成為焦點!
但今天,在第一次上門就熱臉貼了次對方的冷屁股,第一次敬酒就吃了對方一顆軟釘子的王勃,心情低落,敗壞得無以復加!
心情敗壞的王勃自然也沒了舌燦蘭花的表演欲,只顧在一邊自斟自酌的喝悶酒,只有別人在提到他的時候才應付兩句。
不錯,他是想討好梁經權,這個女友的父親,但是并不意味著他要無限拉低自己的人格,去迎合對方,死皮賴臉的諂媚,討好對方!重生后的王勃圓融,或者說圓滑了很多,但并不意味著他失了脾氣,沒了性格,骨子里的他,仍然是那個“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寧折不彎,更不會為五斗米折腰,極有志氣之人!
唐建,韓琳等人看到一向活躍的老大,今天卻難得的安靜沉默,只以為他為了給“未來的老丈人”留個好印象,故意在那里扮豬吃虎,裝處扮嫩,心頭好笑,覺得無所不能的他也終于遇到了讓他“害怕”的人了,都感到有些新鮮和稀奇。
開席十來分鐘后,程文瑾拿著酒瓶和酒杯,款款的走了過來。但她走的方向,卻既不是作為今日主角的女兒梁婭,也不是老公梁經權,而是徑直來到王勃的跟前,先給王勃倒了杯,又給自己倒了杯,而后雙手端起酒杯,笑臉盈盈的對王勃說:
“來,小王,阿姨敬你一杯酒。你今天辛苦了喲!”
程文瑾的動作,直接讓王勃受寵若驚,感覺自己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程阿姨,你,你說什么話,不辛苦,我……我一點也不辛苦!”王勃有些顫抖的端起程文瑾給自己倒的酒,和對方碰了一下杯,說話的語氣,哆哆嗦嗦,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也就這點出息!”梁經權瞟了眼妻子給王勃敬酒后對方那副“沒出息”的樣子,心頭一聲冷哼。自己妻子的氣場,他是知道的,一般的小輩在自己妻子的面前,通常都穩不起。
給王勃倒了杯酒后,作為女主人的程文瑾又熱情的給唐建,韓琳,廖小清等人倒了酒或者飲料,然后又叮囑自己的丈夫和女兒把客人們陪好,便回到廚房繼續吃飯去了。
王勃盯著程文瑾離開的背影,不知為何,竟然生出了一種空落之感。
作為經常和學生們打交道的教導主任,不用說,梁經權的口才也還是蠻不錯的。今天女兒過生,有這么多同學來家里做客,他也十分的高興,尤其是廖小清,唐建這兩位女兒今年結交的新同學,讓梁經權尤其的滿意。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時間,意氣風發的梁經權便有些談興大發,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人生理想,未來前途……積極而又興奮的和一幫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熱聊起來。作為昔日川大中文系的才子,人也風流倜儻,文質彬彬,書卷氣十足,高談闊論間,即便心頭對梁經權已經打上了“道貌岸然”,“口蜜腹劍”標簽的王勃,也不得不承認,火力全開的梁經權,的確有著不俗的,相當吸引人的人格魅力!想必自己那氣質高雅的“丈母娘”,當初就是被對方這種書生似的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給迷住進而沉淪的吧。
不過,引經據典的梁經權雖然將桌上的幾個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說得興致勃勃,佩服不已,感覺梁婭的父親好淵博,好有見識,但梁經權說的這些,聽在王勃的耳中,不過是只有牢騷而毫無見地的書生之言——聽得倒是爽快,但是沒有球用;發泄得倒是徹底,但也僅僅只是發泄,拿不出任何解決的辦法,純噴糞而已!或者是有辦法,但這辦法,在王勃看來,也不過是老生常談,難脫時代的窠臼!
一個落后于時代的酸腐文人!
默默聽梁經權高談闊論間,王勃在心頭給對方定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