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七diǎn,等小舅媽鐘曉敏吃了晚飯下班離開后,一家三口立馬關門打烊,開始合計起第二天的收入。三個人一人劃一摞元票,角票偶爾夾雜著十元,二十元票的票子開始數錢,最后一歸攏:
“勃兒,我們,我們破千了?!”王吉昌的聲音帶著顫抖,計算器上所顯示的那個四位數,幾乎讓他的思考都停止了。
“勃兒,你算對沒有?咱們要不要,要不要再diǎn一次?”曾凡玉也是一臉的激動。已經有多少年她沒有見過這么多錢了啊?家里有這么多錢的時候還要追溯到曾凡玉跟第一任丈夫在一起的日子。那個時候,丈夫跟幾個人合伙開了個小酒廠,曾凡玉自己則利用酒廠里面的酒糟一年喂十幾頭大肥豬,家里可以說從來沒缺過錢,一年到頭的存款,隨隨便便都能過千。
那可是十年前的一千塊吶!
自從跟了王吉昌后,整個家里面的錢,就再也沒有超過五百塊,甚至經常連一百塊都拿不出,逼得沒法,不得不找親朋好友,甚至鄰居借錢度日!心好的,會借個一百兩百,心不好的,自然就會找各種理由推脫,曾凡玉也只能干忍著,還得滿臉堆笑的說一聲“添麻煩了,十分過意不去”之類的話。兩相對比,其中的心酸和屈辱,簡直沒法跟外人道。
大概是想起了這么多年的苦難,曾凡玉的眼眶忽然就泛起紅來,她用自己那老樹皮一般的雙手,揩著眼角莫名流出來的眼淚。
“咋個回事嘛?賺了錢還不高興嗦?歡歡喜喜的日子,哭啥子嘛哭?”妻子的突然流淚讓王吉昌十分的不解。
但跟母親相依為命了幾十年,“好日子”過過,窮日子也過過的王勃卻十分理解自己母親的心境。王勃把母親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緊握著,無比肯定的道:“媽,爸說得對,咱們應該高興。你放心,只要有你兒子在,以前的那種窮日子咱們再也不會過了。以后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越來越紅火!”
“我……我沒得事!我這是……高興。”大概意識到在自己的兒子面前落淚不太體面,曾凡玉揩了眼淚后,就把頭偏向一邊,“勃兒,這錢你得存進銀行。這么多錢放店里,不安全。”
“就是就是!拿到你大姑那里喊你大姑給你存起來。”王吉昌附和道,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在銀行上班的姐姐。
王勃真想罵一句豬腦子,昨天的那一通引導算是白費口水了。他當然不會罵出來,王勃耐著性子,問自己的繼父:“爸,咱們的錢在四方任何一家銀行都能去存,唯獨不能去大姑所在的農業銀行,你知道為什么不?”
王吉昌畢竟不是豬,他也是一時情急才沒想那么多,王勃這么一問,倒是反應了過來,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哦,也是哈。存在你大姑那里,她就曉得咱們賺好多錢了。”
“聰明!”王勃言不由衷的朝王吉昌豎了個拇指。
晚上王勃照例抽時間看了半個小時的教科書,期間,他忽然想到了許久未見的張靜。兩人自從那次結伴去四方之后就再未見過。他當初叫張靜有什么不懂的就來問他,但他這段之間一直都是早出晚歸,恐怕讓張靜那鄰家小妹白跑了不少冤枉路。自己還吃了人家送的一只鴨子,而承諾的補習卻不見蹤影。想到這里,王勃就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一看時間,都快晚上十二diǎn了,顯然不可能跑去通知張靜。而早上自己和父母六diǎn就要出門,也沒時間。該怎么通知張靜,讓她有時間來米粉店以便自己好為她補習功課呢?
噢,對了,她父母不是在大市場賣水平鴨嘛?干脆明天跑一趟大市場,告訴張伯或者李娘一聲,讓他們告訴張靜。
第二天,趁下午人少的時候,王勃便載著母親曾凡玉去四方的各大銀行開戶去了。他用母親的身份證一連在工行,建行,中國銀行和郵政儲蓄開了四個戶。曾凡玉對此頗為不解。王勃便只有為母親解釋:
“媽,你曉不曉得有一句話叫‘財不露白’?咱們如果只在一家銀行開戶,過兩天就去存錢,過兩天就去存錢,那儲蓄員是不是會很吃驚,很好奇?四方就這么diǎn大,萬一這人將咱們的財富狀況當成玩笑透露出去了,那要不了兩天,恐怕就會鬧得滿城風雨,人人都曉得咱們的‘曾嫂米粉’賺大錢了。一般人曉得也不打緊,要是萬一被那些爛娃娃,二流子曉得了,跑到咱們店里來找咱們借錢,你說到時候該怎么辦?”
王勃的話里自然有夸張的成分,但也不是完全的危言聳聽。他們一家哪怕上溯個十幾二十代都找不出一個當官的,全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土農民。白道上沒關系,黑,道上更沒關系。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普通家庭,財富聚斂一旦太速而且還到處張揚的話,跟小兒持金還招搖過市沒什么兩樣,下場通常都會比較凄慘。
一聽到爛娃娃,二流子很可能“上門借錢”,曾凡玉這個沒任何見識的普通農婦完全給嚇壞了,趕緊問自己的兒子該怎么辦,千萬不要出什么大事啊!對曾凡玉來說,兒子的安危、性命跟金錢比起來那完全就不值一提!
“沒事,媽。咱們現在有四個賬戶,每個賬戶放一些錢,這樣看起來就不那么顯眼了。還有就是我昨天告訴你的,如果有人向你打聽咱們的收入情況,比如賣了好多碗,賺了好多錢,你保密,不說就行了。”王勃向曾凡玉解釋道。
“不說!不說!我哪里還敢說嘛?!”曾凡玉忙不迭的應道。
母親那副膽戰心驚的模樣讓王勃心頭暗自告了聲“罪過”,但轉念一想,這也算好事一樁。有這種可能的威脅在眼前,想必如果再有誰想向母親打聽自家的收入情況,老實巴交的母親也會守口如瓶。
曾凡玉只是老實,但并不笨。
“將一個老實人變成稍微有心計的人,我還真是不遺余力啊!”王勃自嘲式的說了一句。但社會現實如此,又有什么辦法呢?身邊的豺狼虎豹,犯紅眼病的人實在太多,自家又無任何自保的實力,那就只有夾緊尾巴,小心做人了。
辦完好四張銀行卡,王勃就騎車把母親送到四中門口,讓母親步行回去,他則掉頭去一趟大市場通知張伯和李娘讓張靜來店里補習的事。臨行前,王勃又對曾凡玉說:
“媽,到時候爸問起,你就說只辦了三張卡。另外一張我暗起來存一diǎn私房錢以防萬一。現在米粉店生意是好,但誰也不曉得能夠做多久。爸這個人你也曉得,有一個用兩個,存不起錢的。”
“這個我曉得。他問的話我就給他說辦了三張卡。”曾凡玉diǎndiǎn頭,十分贊同王勃的主意,“對了,去你張伯和李娘那里也不要空手去。上次人家都給我們送了一只鴨子,你也給人家買diǎn啥子東西。”
“要得,媽,那我走了。”
前一世,母親死后的第二天,小舅給了自己一張卡,說是母親留給王勃的,里面存有五千多塊錢。這些錢,是她母親七八年來省吃簡用,從平時的生活中一塊兩塊存起來的,每存夠兩百塊,母親就步行十幾里路,回娘家交給小舅,讓小舅幫自己存起來。這么多年來王勃逢年過節給母親的錢,他母親也一分錢沒花,全給他存了起來,說是以后王勃有了小孩留給小孩買東西用。看著這張卡,王勃當場泣不成聲!
正因為有著前世的這一記憶,王勃相信自己的這一對繼父來說不太地道的做法會得到母親的贊同。
在母親沒死之前,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特別是在那充滿叛逆的青少年時代,王勃對于母親在繼父面前太過軟弱,被繼父任意擺布而感到傷心和不滿。
直到小舅將那張卡交到王勃手中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面對無法對家庭,對自己的孩子承擔起起碼責任的繼父,母親并非沒有“反抗”,作為一個善良的老實人,她也有自己的反抗形式,只不過沒讓他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