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打破枷鎖之始,就從晉商集團開始好了!林逸青暗暗的拿定了主意。品書網
“潛水船過來了,喬公有沒有興趣,入內一觀?”林逸青看著已經靠上了碼頭的“探海”號潛水艇,笑著問道。
“要得!要得!”喬郅墉聽到林逸青要邀他進潛水艇里參觀一番,高興得連連點頭。
“探海”號排水量為6噸,長20米,寬1.6米,高2.2米,采用人力加電動機驅動,艇首設有桿雷,整體設計參考了法國海軍的“古貝特1”號潛水艇,但林逸青根據自己所了解的知識,在技術條件允許的范圍內,又加了許多自己的設計,是以這艘北洋水師所裝備的第一級潛水艇一誕生,便吸引了眾多的目光。
在炮臺上,袁保齡遠遠的看見林逸青扶著近七十歲的喬郅墉下了碼頭,進到了“探海”號潛水艇當中,不由得面露微笑。
他當然明白,林逸青這么做的用意。
袁保齡根本就沒想到,喬郅墉這尊大財神會千里迢迢的跑到旅順口,只為了見林逸青一面。
而在得知了目前旅順工程因資金周轉困難而幾近停工之后,喬郅墉大方的表示可以旅順工程可以從山西“蔚長厚”票號借貸周轉,不收利息,并以個人的名義捐給了旅順工程10萬兩白銀,以解燃眉之急。袁保齡大喜過望,他自然知道喬郅墉是因為林逸青的面子才會給他雪中送炭,是以對林逸青愈發感激。
但他現在還有一件事煩惱,便是他視為己出的侄兒袁蔚霆。
自從自己那天拒絕了袁蔚霆要自己給他提親的要求后,袁蔚霆便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整日里除了履行軍職之外,不說一句話。
袁保齡拒絕侄兒的要求并非無因——身為袁氏家族的長者,他當然知道,如果能和門第顯赫的福州林門結親,那就不光是祖墳上冒青煙,簡直就是噴火了。但他同時也很清醒。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別說袁蔚霆現在只是個無名小卒,就是坐到了自己的位置,要娶林家的大小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況,袁蔚霆是有婦之夫:他的正室余氏是明媒正娶過來的,而且已經給他生了一個兒子袁克玎。如果他想娶林家大小姐,只能休掉余氏——林家大小姐是不可能給他做小的。這種想法想都不要想——而在老家,無緣無故的休妻棄子,是會被人看成忘恩負義背信棄義之徒,背了這樣的名聲,林家大小姐一樣不可能下嫁,而以后的仕途也必然受到影響。
正因為如此,袁保齡才會聲色俱厲的要袁蔚霆斷了這個念頭。
但照現在袁蔚霆的表現來看,他已經可以說相思成疾了。
袁保齡正為如何開導袁蔚霆而煩惱,卻見一名師爺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手里捏著一封信。
袁保齡心下奇怪,待到師爺近前來,他便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回大人的話,老家那邊兒,出了大疫……”師爺神色有些黯然的答道,他是袁保齡從老家帶來的人,是不折不扣的老鄉。聽說家鄉出了瘟疫這樣的大事,自然十分關切。
“噢。”袁保齡聽了師爺的話,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但他表面上仍十分鎮靜的接過信打開,看了起來。
袁保齡的目光只在信紙上掃了一會兒,突然間面色大變。
“蔚霆啊……難道……這是……天意么?”
北京。西城。
車廂內一盞六角風燈輕輕搖晃,馬是上好的北地駿馬,小跑的步頻均勻悠長。孫裕堂掃一眼木幾上的精致果盤,團了團身上的狼皮薄襖。春寒料峭,走過又一個嚴冬的北京城里,夜色中依然帶著淡淡的寒意。從兵馬司大道出來走了半個對時,習慣馬鞍的身體很有些不自在。他拂開簾幕時馬車剛好轉過一個大彎。擺正身體看向車外,躍過趕車人寬闊的肩膀,一條可供六馬并轡的長街赫然入目。
入夜的街道上人馬稀疏,夾道梧桐高挺的樹叉間,氣死風燈星星點點的瑩火,更襯出空蕩蕩的感覺。淺黑的天空延伸向遠方,露出一座圓形建筑的弧頂,隱在這個夜晚最后的一片黯青色中。
孫裕堂的右手在中指環扣的玉戒上摩挲,每當心情不安時他總愛摸一摸這枚戒指。誰也不知道內側壁面上,篆刻著一個細柔的葉字。那緊緊按在肌膚上的篆字,直通向心中某處,每每浮現出雪衣輕舞的俏麗身姿。他心中有些忐忑,又有些興奮。孫裕堂來到京城的五年里,只有三個人曾拜見過那個控制著北京城,富可敵國權威赫赫的王爺。今天終于要見到了,他的腿有些顫動。
朝中大政,現在均由皇族把持,敬親王主管軍機處和總理衙門兩大要害機構,又掌管著京軍,純親王主管海軍衙門,雖然說是兄弟二人一同主持朝政,但明眼人都知道,身為議政王大臣的敬親王,才是朝政的實際主掌者,純親王只不過是兩宮皇太后用來分敬親王之權的一枚棋子而已。
馬車忽然停下,打斷了孫裕堂的思緒。他抬頭看向前方,百步外一座宮城般古樸龐大而威嚴的圓形建筑傲然聳立,風霜侵蝕的墻面沒有折損它的威名,卻更添了幾分氣勢。建筑前寬闊的廣場上,一列列栓馬樁足有上百之數。
趕車者回頭看向車內,剛毅的眉目間一道粗獷的疤痕斜斜伸出,“要進去了。”
仿佛一個雷霆劈下,孫裕堂肩膀一抖,隨即對自己感到失望。參加鏢局的歲月中,經歷了多少撕殺,自己仍為一次見面而失態,真是太沒用了。他有意無意的揚了揚眉角,“走吧。”
面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放寬心,什么也別想,什么也不該想。”
孫裕堂有些意外,他沒有想到一個為鏢局主人趕車的奴仆會有如此銳利的目光,剛才的震撼不過一瞬,卻已被男子發現。孫裕堂松開了撫在玉戒上的手指,投去感謝的目光。
忽而刮過一陣微風。吹冷了車內的溫暖,孫裕堂經不住打了個噴嚏,從袖子里熟練的掏出手帕擦了擦。趕車男子眉間的疤痕一緊,放下簾幕駕車向圓形建筑半開的偏門駛去。
男子的輕蔑如此醒目,孫裕堂卻在簾幕后笑了。他記起初入鏢局時持槍仗刀的鏢師們相同的神情,誰也沒料到一個病體泱泱的年輕人會在以后的護鏢日子里給了他們那么大的信心,那么硬的支持。男子畢竟不能免俗。孫裕堂心里恢復了部分自信。鏢局主人的親隨,也非無懈可擊。他覺得自己仿佛借著這名男子。在與未謀面的主人進行一番較量,而此陣的輸贏卻是持平。轉念想到自己居然假設與雇主交鋒,不由又是一笑。
光線忽然暗了下來,雖然身在車內,依然能聽清甬道里蹄聲的回響。一下一下的得得聲如同晨鐘暮鼓敲擊心坎,孫裕堂本已松弛的身體又繃緊了。走了數十步,隱隱有些嘈雜聲傳來,馬車卻停住了。
從車內走出,巨大的穹頂與城門洞極其相似。埋在石壁中的燭火安安穩穩,沒有絲毫的做作。疤痕男子不再做聲,只是用眼示意馬車前方一扇微露光芒的小門。孫裕堂邁步向前,經過車首時不經意的拂了拂虬結的長發,向男子點點頭徑自走去。螢火映亮了男子的眉眼,一絲驚訝的神采匆匆掠過,仿佛為背面他的鏢師臉上露出的淡淡笑容。做了個絕妙的注腳。
離那點光亮越近,嘈雜聲越響。雖早有準備,當孫裕堂推開洞門時,一股龐然的氣勢依然撲面壓來。面前空曠的廣場上方,成千上萬個狂熱的觀眾揮舞著手中的拳頭,此刻華麗的衣飾都不足以掩蓋那些扭曲的面孔。聲嘶力竭的吼叫如同一片憤怒的浪潮淹沒了孫裕堂。站在足以容納上萬軍隊的廣場一角,實在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年輕而形容憔悴的年輕人。
此刻洞內靜立的馬車邊,健馬套頭的牛皮拉轡撕拉一聲,悄然斷裂了。
孫裕堂的頭頂,從青石墻面中伸出兩只熟銅打造的燙金獸首,整個廣場的十八個門洞上,同時有煙霧逸出。仿佛云天在地上諾大的投影。然而場中血淋淋的局面卻與周遭的環境形成了極不協調的對比。風塵滾滾的廣場中央,兩個人正做著殊死的搏斗。透過被利刃割破的皂衫,能看到仍在淌血的傷口,如同一只只呼吸的嘴唇,隨著肌肉的牽動起伏。
渤人好武,崇尚角斗,北京城每年由夏而春都要舉行角斗大賽,現在已進入到真正的高潮,兩位一年中闖過三十名對手抵死相抗的斗士終于拔劍相向。今年的決賽因參賽者出奇好的成績,更是引得富商巨賈們紛紛一擲千金,投注輸贏。籌碼的比例從未如此接近,慢說是一般的商人,即算是家中圈養死士的名門也看不清勝負的走向。立于天朝萬里錦繡河山的北京,從來都以它富裕而刺激的生活搜羅來千奇百怪的人物,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在這個聚集了九州無數武者的古老角斗場中,很少有兩個人能同時擊敗三十個實力強橫的戰士,卻毫發無損。
孫裕堂只是匆匆掃了眼場中,便轉身拾階而上。只有真正經歷過生死的人,才懂得戰斗的意義。他為那兩個不能把握自己命運的武者感到憐惜,在這樣一場富人的游戲中,死亡的那方注定將帶著一刨黃土,以極其不光彩的方式長埋地下,過不了多久,人們將忘記他的姓名。孫裕堂從心底厭惡這種丑陋的游戲,然而他也知道,這個角斗場每年帶給京城的巨額財富,是任何人都無法放棄的。他只是默默的想,如果自己在戰場上,一定會用生命去抵御淪為階囚后,這可能的悲慘命運。
臺階很高,但石面相當寬。穿過瘋狂躍動的人叢,孫裕堂的心有些麻木了,甚至連空氣中浮動的躁熱都不曾讓他解開身上的狼皮襖。他低頭走著,走著,幕然發覺自己已走到石階的盡頭。回首再看了眼腳下的廣場,孫裕堂才望向面前凹入墻壁中的石室。兩名輕甲持刀的男子擋在門前,散發出一股懾人的氣息。
從握刀的姿勢與身形,孫裕堂可以感覺到面前這兩個武士的可怕。但與那微微凹入黑暗中的便道相比,他們反而顯得有些生氣。孫裕堂知道在那冰冷的黑暗中,那個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在等著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殿下在等著他。
便道很窄,僅能容兩人并肩,設計時顯然為遇襲做了準備,彎彎曲曲的角度很容易令人迷失方向。孫裕堂走在黑暗中,總覺得有人在窺視自己,可密封的通道內連風都沒有,索性放下戒備。可忐忑卻又不期然涌了出來。
孫裕堂雖只是一介武夫,但隨著報紙的普及。他也知道一些關于敬親王的事。他很羨慕這個口銜金玉出生的人,卻更想學到他那套縱橫捭闔的手段。大丈夫處世,當自強自立。然而對這個人了解得越多,卻越摸不著頭緒,整整五年,孫裕堂一直不得其門而入。他不甘心,在鏢師中能鶴立雞群的自己,一定也能成就一番事業。今天難得有這個直面的機會,孫裕堂準備仔細看看敬親王。希冀能克服那困擾自己長久的心魔。
當孫裕堂一步跨入那間雅閣時,有種說不出的壓抑感。這間敬親王專用的石室寬敞明亮,左側掛壁上的神秘圖騰畫像更令人緊張。通過右側紅漆欄桿,廣場內的舉動盡收眼底,實在是整個角斗場最佳的觀看位置。然而孫裕堂卻沒有心思去看那場驚心的決斗,面前低垂的輕紗幕后,一個斜躺在紫檀木榻上的身影吸引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收束心神。孫裕堂深吸了口氣,俯身揚聲道:“會友鏢師孫裕堂,參見王爺。”他自覺聲音鏗鏘有力,一定給敬親王留下了不卑不亢的印象。
輕紗后的人微微的伸了伸腰,抬手瀟灑的從塌前的盤幾內取出一枚晶瑩如翠玉般的糕餅,送入口中嚼上一口。隨手扔入榻下的錦盒中。
那人嚼過糕餅后,輕輕擺了擺手,“來了,坐吧。”聲音溫和親切,如同技藝高強的樂人手中動聽的六弦琴音。
孫裕堂知道禮數,沒有在輕紗前的高凳上坐下。又一拱道:“王爺招小人前來,必有要事。小人惶恐。不敢就坐。”
“哈哈哈哈!”簾幕后傳來輕輕的笑聲,“想不到你孫裕堂,也學會來這套了。”
“不坐就不坐,先看角斗吧。”結束的語調稍有加快,頭已偏向廣場中的兩名血腥角斗的武士。
孫裕堂低頭默默沉思,不知敬親王話語背后的含義。莫非他想考考我的眼光?那就看看吧。孫裕堂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神秘的敬親王會以一個如此親善的話語來開局。他想通過對場中格斗的觀察,說出自己獨到的見解,來試探敬親王真實的想法。于是抬頭看向廣場,可目光卻被輕紗前兩個特別的人吸引住了。
孫裕堂剛進石室的時候,精神有些反常,再加上敬親王的壓力,令他自然的忽視了眼前這兩個人。當他看向角斗場時,兩股黑色便乍然躍入眼簾。
垂手低眉的渤人男子立在輕紗邊挺得像桿長槍。敞開的黑色長衫中,雪白的衣面上畫著一只雙頭怪鷹。男子有一頭灰黃色的長發,搭在額前遮住了他的眼睛,孫裕堂卻知道那很可能是一雙或藍或黃色的眸子。
主持朝政大力推動洋務被稱為“鬼子六”的敬親王樹敵不少,遇到的大小襲擊數不勝數,卻從未有人能傷他一根毫毛,就因為他的身邊有這個人。從來沒有誰看到過他的武器,也從來沒有誰能從他的攻擊下逃生,一個孤傲得低頭的男人。
孫裕堂搜集的資料很詳細,他常常在想,這家伙孤獨得沒有一個朋友,傲慢到舍不得看任何人一眼,是如何被敬親王收伏的呢?孫裕堂有一個優點,想不開的事便不再想,他只是服氣,對敬親王很服氣。也對這個人很服氣,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他,羅雙鷹。
孫裕堂又看了眼面前的地板,普通的青石打磨得光滑澄亮,卻也沒什么特別。這個男人就一直盯著腳下看,目光不曾掃過場中搏斗的武士一眼。
地板上還有一雙熟牛皮靴子。鞋帶的捆綁方式和他的主人一般,看上去干凈利落。同樣是黑衣,穿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卻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三十上下的年紀,面容雖然保養的很好,終究只是普普通通,若不是立在這名揚天下的京城斗場之顛,不過泯然眾人罷了。絲毫沒有羅雙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冰冷的特質。男人側面著孫裕堂,目光停留在場中的格斗上,不時伸出右手撫一撫光滑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