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林逸青背著光,頭部和身體的輪廓都被鑲了一道金邊,顯得他面色格外的沉靜。朱雪雁看著他挺拔的身影,竟然有些癡了。
又一陣風起,回過神來的朱雪雁垂下頭,膝上繽紛的花瓣散發著馥郁的香氣。她轉身把衣裳上沾的花瓣抖落,回轉頭,對著那個翡翠般的深潭中倒映的身影嘆了一口氣。
“武舉是個大賭局,你知道么?”她幽幽的說道。
“我當然知道。”林逸青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為了應對仁曦太后給自己出的“科舉”難題,林逸青對大乾帝國的科舉制度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大乾帝國的武舉制度上基本沿襲前朝,但考試程序、辦法等有了很大的變化,而且重視程度大大超過歷朝歷代。大乾朝的武官雖然仍以行伍出身為“正途”,科舉次之,但科舉出身者數量不斷增大,在軍中占有很大比例。由于朝廷大力提倡,制度日益嚴密,錄取相對公正,因此,民間習武者對武舉考試趨之若鶩。因而武舉為大乾帝國提供了大批人材,其中產生了不少杰出人物。
每到大乾帝國武舉會試的時候,因為是四方英杰在京城的大比武,民間總會借武舉之機就勝出者下注設賭,其賭注之大,參賭者之廣,可為列國之最。對于民間的這種作法,官方并不禁止,甚至宮廷內眷、京中達官貴人亦會下注賭上一賭。
正因為武舉子們的身上牽扯了太多的金錢利益,因而為了比武取勝,有人不惜以性命相搏。因而歷次武舉會試直至殿試。都不時有人在比試中傷殘甚至于死亡。
以林逸青現在的身份。他參加武舉會試,自然會有人在他身上下巨額的賭金,朱雪雁行走江湖多年,知道這個“賭”字的厲害,是以非常擔心林逸青的個人安全。
畢竟比武場不比戰場,所有的對手,都需要林逸青親自去面對,平日里不離身側的忍者們和護衛們都幫不上忙。是以危險性大增,朱雪雁的擔心并不是沒有道理。
“一力降十會,那把倭刀太過鋒利,太利則易折,且能攻不能防,遇上鈍兵器肯定吃虧。”朱雪雁看著林逸青解下“七胴切”寶刀交給一位護衛,說道,“你最好換成份量重些的,能攻能防的兵器,聽說敬親王保舉參試的幾個人。用的就都是鈍兵器。”
“噢?你打聽到消息了?”林逸青揚了揚眉毛,問道。
“只打聽到一個。用的是六棱鐵棒。”朱雪雁的眼中閃過憂慮之色,“此人身高九尺,力大無窮,你要是在戰場上碰上他,也許一刀可以要他的命,但是在比武場上,想要不傷人命而取勝,便要難了。”
“要是這樣的話……”林逸青的目光轉向兵器架。
兵器架上陳列的都是他的戰利品和收藏品,一件件都是神兵利刃,但多以刀劍為主,根本就沒有砸擊類的鈍兵器。
林逸青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那柄獸面車斧上。
朱雪雁順著林逸青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柄大斧,想起林逸青就是用它將自己從死亡線上救了下來,心頭不由得一熱。
“它太沉了吧?你的力氣雖然大,哪怕能夠運用自如,但是時間一久,體力消耗過大,容易被人鉆空子。”朱雪雁說道。
“就用它,基本可以一招定勝負。”林逸青手撫下巴想了想,嘴角露出了一個壞壞的笑容。
朱雪雁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一臉茫然之色,那天她只是聽別人說起,林逸青用這柄大斧又是砍殺敵人又是替她擋槍彈,她當時昏過去了,并未親眼見到,是以她想不明白,林逸青怎么能用這么沉重的兵刃做到一招定勝負。
林逸青看到她驚愣不解的樣子,顯得那么可愛,一把將她攬到了懷里,在她鮮艷的紅唇上使勁吻了下去。
兵器架上,落日的余暉映照在了那柄車斧上,原本猙獰無比的獸面,竟似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穿過樹林,便看到兩排褐色的馬廊圍繞在山腳下,冷風送來陣陣的馬糞味道讓貝勒承翔的精神為之一振。他瞪大眼睛向馬廊里張望,透過一人高的柵欄可以看到雄壯的戰馬在寬敞的圍欄中自由地徜徉。承翔顛著屁股跑過去興奮地大叫:“這么多馬?”
“這就是我剛剛跟你說過的河曲馬了。”
承翔的個子不夠高,伸長了手臂也夠不到柵欄的頂端。于是他放棄攀爬,伸胳膊張腿地試圖把腦袋從柵欄的縫隙中擠進去。
“喂,你干什么?”馬場的頭目鄭懷光走過來,他和翔貝勒是至交,是以說話很不客氣。
“馬場是不能隨便進的,萬一驚到它們踩也踩死了你。”
“幫我一把。”承翔艱澀地開口,他一手在里一腳在外、腦袋半伸在里面半卡在外面。
“這里不讓隨便進,快出來!”
“出得來還要你幫忙?”承翔憤怒地叫喊,“沒看見你家貝勒爺卡住了嗎!”
鄭懷光這才注意到他的臉憋得通紅,兩只大大的眼睛可憐巴巴地凸在外面滴溜溜地旋轉。鄭懷光忍不住搖頭:“這世界上有把自己卡在柵欄當中的人么?還做騎兵呢,做賊你都不合格。”
“廢話少說,我難受啊。”
鄭懷光拉著他的胳膊向后扯,承翔試圖把腳落在地下去助力卻沒能成功。一匹棗紅色的戰馬看到承翔支撐八叉的手腳在空中不停地搖擺,便慢慢地靠過來瞪著一雙黑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看他。承翔勉強裂開嘴對它笑笑:“老兄,麻煩幫一下忙啊。”
戰馬轉個身把屁股對準承翔的臉,揚起后蹄乒地一踢。他便大叫著從夾縫里飛出去十幾米四仰八叉地爬在地下。凝視著飛翔的身影。棗紅馬興高采烈地嘶鳴起來。鄭懷光連忙跑過去看究竟:“喂!喂!死了么?”
“有這么關心人的么?”承翔有氣無力地回答。
鄭懷光聽到他說話稍微放下心來。他半跪下去扶起承翔的臉。承翔的眼眶一片烏青,臉上又是鼻涕又是淚齜牙咧嘴地望著他。鄭懷光松了口氣:“沒事就好。”
“我這個樣子還沒事嗎?”
“棄考吧。”鄭懷光小聲地勸說著。
承翔一個高兒從地下蹦起來憤怒地指著鄭懷光的鼻子大聲地吼:“這樣子就能棄考么?你也太小瞧我姐姐了。”
鄭懷光吃驚地望著他的臉:“你姐是什么人哪?”
“魔鬼!名副其實的魔鬼!”承翔聲嘶力竭地叫起來。
鄭懷光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承翔邊在腦袋里構想他姐姐的模樣,高大威猛的廚娘形象躍然而出讓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走吧。”
承翔回頭對著棗紅馬惡狠狠地揮了揮拳頭,它看到了便戀戀不舍地低聲鳴叫。承翔看著它飽含深情的眼睛打了個哆嗦,跟在鄭懷光身后頭也不抬地向考場走去。
考場就建在馬場的旁邊。見到鄭懷光領著承翔進來,一個渤人女孩子揚起手來叫:“你們怎么這么慢哪?人都上山去了。”
鄭懷光走過去回答:“他是第二場的。”
“哦?他第一場是什么?考得這樣快?”
“射箭。”承翔豎起拇指指著自己的鼻子,“九發九中!”
“九發九中?”女孩子瞪圓水汪汪的一雙眼從頭到腳打量他一番,“瞎掰。”
承翔仰天大笑并對著圍上來的考生們自豪地宣布:“作弊!”
鄭懷光無可奈何地搖了搖手示意大家不要繼續追問:“給他找匹馬。”
“考試的馬都上山去了。等他們下來好么?”女孩子笑咪咪地望著承翔。“這家伙好有趣呀,你叫什么名字?”
承翔眨巴著眼睛望著她,覺得她笑起來很像泉水,彎彎的眉下藏著壞壞的眼。
“找匹馬讓他上山。盡量別讓他跟其他考生接觸。”
“哦?”女孩子把臉湊過來,把鼻子貼在承翔的臉上看來看去,“聽起來還是個危險人物么。”
承翔高興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慌忙搖著手謙讓:“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考生們聽了都哈哈地笑起來。鄭懷光皺褶眉頭:“笑什么呀笑,給他牽匹馬來。”
“馬廊里都是烈馬了,他能騎么?”
“他射箭不錯。”鄭懷光回頭問。“馬騎得怎么樣?”
“騎過。”承翔毫不含糊地回答,“多烈的馬都能騎。”
“考第一還滿上癮的。小心被謀了家產。把‘胭脂紅’給他好了。”
女孩子啪地拍了一下手連連點頭:“‘胭脂紅’跑得雖然快但脾氣好,還善解人意。你們在這兒等著。”說著話她一溜煙跑進馬場,不一刻的功夫就牽著那匹棗紅馬跑出來。那馬見了承翔便高興地叫著往承翔的身邊蹭。承翔慘綠著一張臉向鄭懷光身后便躲。鄭懷光嘿嘿地冷笑:“‘胭脂紅’剛幫過你的忙,它還記得你呢,躲什么呀?”
“它腿上的勁太大了。”承翔低聲地叨咕。
“不大能把你蹬出來?”
“給我換一匹吧。”
女孩子搖頭:“剩下的都太烈了,沒有三五個月的接觸不讓騎的。它脾氣好,你別怕。”
“你脾氣才好呢。”承翔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不干。”他的眼角一掃,看到一個單獨的馬廊坐落在考場的東側,一匹坐騎堆在角落里睡得很安詳。他用手一指:“我就騎那個吧。”
考生們先是一怔,然后全都捂住了嘴前仰后合地笑起來。女孩子連連搖手:“那不是我們用的,那是藏人的坐騎,馬場拿來做研究用的。”
“我騎上不就幫你們研究了么?”
鄭懷光瞪起眼睛來訓斥:“那是牛。”
聽了這句話,承翔的心情豁然開朗:“牛好啊,我就喜歡牛。”
“考試要看坐騎的頑劣程度的。騎牛肯定得完蛋。考官大人估計眼睛全都得綠。”女孩子笑得彎著腰蹲下去。“你等其他考生下來再說吧。”
“有他在別人沒法考試。”鄭懷光指著承翔大聲地宣布,“這可是你自己選的。”
“沒錯沒錯,就是我就是我。”承翔的臉上笑開了花,他決定向姐姐控訴這個叫鄭懷光的人有意陷害自己,強行塞給自己一頭牛。
藏人個子高大,承翔的個子還不到五尺,騎在巨大的短角牦牛上看起來雞一般的瘦小。考生們笑得捂著肚子在地下打滾,承翔也不在意。他耀武揚威地掄起巴掌來在牛屁股上啪地拍了一記,一人一牛便進考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