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
“反了!?”
這一語不咎于轟頂巨雷,虞世基身子劇震,一只手死死拉著裴蘊,紅了眼說:“裴大人,此事非同小可,究竟有幾分可信?”
裴蘊搖頭苦笑:“千真萬確,宇文化及與司馬德戡已經封鎖了江都,正引兵入宮,如今打開了宮門,正四處殺人,局勢危矣!”
虞世基心里突突猛跳,一股子寒氣自脊椎冒上了腦后,背心全是汗跡。
他也算是能才,心里又如何不知當下局勢?
右屯衛將軍宇文化及圣眷正隆,加上大將司馬德戡,大部分的兵馬都掌控在他們手里,隋煬帝可依仗的也只有獨孤盛統領的一部分禁軍。
以千數擊數萬,不咎于以卵擊石,更別提宇文家還有那一位天下無雙的萬人敵。
想到結果的可怕,楊廣御前兩個重臣俱都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不遠處傳來了一聲暴烈震響,簡直像霹靂雷霆轟落,叫人耳膜刺痛,兩人都是文官,縱有武功在身,心里早也發寒,腿肚子都開始打顫。
裴蘊見得情急,忙問:“圣上在何處?”
虞世基雙眉緊鎖,神色復雜的指了指望江龍臺方向。
裴蘊也不顧其他,慌忙朝著望江龍臺上奔去,臺下的侍衛自然認得這個煬帝近前親近大臣,恭聲問好,也不敢稍攔。
楊廣聽著裴蘊顫抖的將今夜亂事說了來,這才惶然驚醒,推開了面前的美人,皺眉道:“宇文愛卿忠心耿耿,哪里會做這等事?”
裴蘊疾步上了望江龍臺,忽地搶身跪倒,臉色慘敗,一邊喘息,一邊開口說話:“陛下請速走罷,宇文氏密謀造反,今夜江都只怕要生起大亂了。”
“宇文化及造反,裴愛卿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左右妃嬪嚇的花容失色,楊廣卻踟躇不語,他瞧著裴蘊慌亂神色,虞世基也面無血色,免不得信了三分,當即皺眉沉思,卻聽得宮中內侍忽然遠遠高唱一聲:“右屯衛將軍偕天寶大將軍進謁圣上!”
“右屯衛將軍偕天寶大將軍進謁圣上!”
內宦這尖銳的聲音在虛無的夜空之中穿蕩,便如催命符,聽得楊廣都遽然變色,接著便有無數聲齊整輕捷的腳步聲轟地響起,這帝王也是歷經兵事,自然知道這代表著什么,當即推開了懷里美人,起身遠望。
“圣上周近亂賊佞臣環飼,末將成都,今夜特來肅清君側!”
火光耀眼之中,可見一員驍將龍驤虎步的朝著望江龍臺上奔來,這青年大將身披金甲,足長一丈,腰大數圍,金面長須,虎目濃眉,顧盼凜然之間,便有一種迫人威儀。
清君側不過是造反的借口而已,虞世基與裴蘊豈會不知這佞臣指的究竟是誰么?
“竟然真敢造反!”
楊廣固然昏聵,卻也不是任人擺布之人,當下冷笑道:“宇文成都,你是朕御前大將,竟敢沖撞圣駕,好大的膽子?“
“奸賊不去,國也將亡,末將今夜便特來清除君側!“
這個金甲大將獰笑一聲,背后跟著明甲持刀的悍卒們齊齊舉刀,高呼一聲:“朝中有奸賊不去,國之將亡,與宇文將軍一起清君側!“
局勢大亂,跟著宇文成都高呼的都是自己手下精銳悍卒,甚至都有部分宮中禁衛,左臂上綁了一條紅綢帶,顯然這件事情是早有預謀的了,楊廣怒極反笑,道:“誰給你的膽子敢沖撞朕?獨孤盛在哪里,宇文化及又在哪里?”
“末將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人群之中,禁軍統領獨孤盛足尖輕點,輕飄飄地掠了出來,落在登上望江龍臺的白玉臺階上,身上衣甲儼然,只是沾染了不少血跡,當下垂首道:“陛下,末將無能,禁軍戰死八百,未能攔住逆賊宇文化及,他已經朝著燕王居所去了。”
“混賬東西!“
楊廣重重地拍在龍椅把手之上,臉上陰云密布。
虞世基與裴蘊兩人跪倒呼天叫地,悲慟欲絕,拿不住宇文化及,今夜可說是全盤皆輸了。
昔年楊廣立下太子楊昭病故,只有這個孫子楊倓留下,乖巧知事,最得楊廣寵愛,毫無疑問是隋朝下一任國主。
此時宇文成都也不再耽擱,直接朝著望江龍臺走來,肆無忌憚,氣勢喧囂,楊廣怒發沖冠戟指喝道:“誰人把這宇文家的亂賊給朕拿下,賞千金,封萬戶侯!“
獨孤盛臉色沉肅,道:“此賊冒犯了天顏,待末將去取這逆賊的項上人頭!”
獨孤盛也是天下有名的高手,也是獨孤閥碩果僅存的人物,當下身法展動,如一只大鵬鳥,直接從十多丈高的白玉階梯上縱了下去,劍光霍地一卷,倏然便展,委實凌厲至極。
望江臺下的禁軍得了死令,在夜里便如黑壓壓的潮水,一齊朝著宇文成都涌了過來,宇文成都瞧著來勢,冷笑一聲,手里鳳翅鎏金鐺胸前一推,只往攔在身前的禁軍身上一掃,嘩啦啦的直接推開了十數人,這一推隨手而就,簡直有萬鈞之力,沛莫能御,也是一力降十會,只聽得咯擦格擦胸骨斷裂聲與哀嚎聲不絕于耳,撞倒在地一大片,也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
“殺!”
獨孤盛卻依舊挺劍刺擊,印面而來的劍尖爆發出懾人的冷芒,他凌空撲擊,站住了天時,宇文成都孤身入禁軍陣里,又得了地利,此時可說是完美的一擊。
不過他內力也已經完全使到了極致。
獨孤盛與宇文成都同是御前大將,心里也知宇文成都不是易于之輩,不敢怠慢半分。
只是,宇文成都卻腳步一頓,橫目四顧,叫人心底發寒,嘴角卻露出了略帶嘲諷的笑意:“只憑你,連給我持韁提鞍都不配。“
“給我死罷!”
獨孤盛心里怒火燒心,簡直要將面前的一切都焚燒殆盡,手里劍光更疾,劍氣不住鼓蕩震動,軌跡不可捉摸,點刺宇文成都額前、咽喉、前胸等十數處要害之所。
宇文成都霍地抬手,鳳翅鎦金镋猛然一橫,猛然掀起一股狂猛颶風,蓋頂劈來,猶如天穹倒垂,無邊的恐怖壓迫瞬間便將獨孤盛的可怕劍勢蕩平,獨孤盛還要在空中施展身法挪移,卻不防那一桿金燦燦的鳳翅鎦金镋竟掃到了頸側,心里生寒,側身橫移,右肩也免不得給稍稍刮到。
只這一下。
獨孤盛自右肩往下,整個人都被砸的塌陷了進去,砰地一聲,重重地摔在白玉臺階上,口中不住的噴出血沫來,接著四肢抽顫,生機立時漸絕。
一擊之威,竟至于斯!
臺下的禁軍瞧得分明,無不心膽劇顫,獨孤將軍武藝高強,竟然跟宇文成都才打了一個照面,這兩百斤重的鳳翅鎏金鏜若叫自己挨著半點,不死也是筋骨斷折重傷的下場。
“可恨啊!”
楊廣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員金甲驍將在禁軍之中來回折殺,如入無人之境,膽顫心驚之余,免不得凄涼長嘆一聲:“此真天要亡朕!”
左右美貌妃嬪癱坐在地,花容失色,更有不堪者,見著了這么多死人,殘肢血流遍地,當場就昏死過去。
宇文成都站在白玉臺階之下,踢開了阻路的尸體,一手提著鳳翅鎦金镋,翹首上望,目中燃燒著野心的光芒。
倏然之間,臺上有一道青灰色劍芒憑空刺來,急如流星掠逝,快不可言,宇文成都瞳孔遽然收縮,揚手一掌打在了那一道灰影之上,氣勁寸吐,直接將那人從空中截個下來,錚地脆響,長劍已經被宇文成都鐵手折斷,來人也被他一只大手給按住了脖頸。
這人正是裴蘊,到此危急時刻,抱著必死的決心,做最后的抵抗,只可惜宇文成都之猛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宇文氏欺君罔上,其罪…當誅九族!“
這個老頭兒艱難掙扎,雙腳在空中亂蹬,也說出了自己最后一句遺言,同時一口濃痰吐在了面前的宇文成都臉頰上。
“老東西!“
宇文成都一手放開了裴蘊,將他重重地擲之于地,也并未去擦拭臉頰上的滑膩,目光轉動,瞧著白玉臺階下有兩尊金獅,起碼有一人多高,左右拱立,雄視顧盼,怕不有千斤重。
他嘴角獰笑,也不多說,一手捉著獅子脖頸,直接將右邊那一尊金獅子給提了起來,高舉過頭,腳步聲沉重如雷,真駭的眾人肝膽劇裂。
才幾步,就走到了裴蘊跟前,獰笑道:“去死吧!“
在裴蘊驚恐的眼神之中,這座少說也有千斤之重的金獅子,直接砸在了他的頭顱之上,將他整個砸作了肉餅子。
臺下沖殺之聲不斷,今夜的臨江宮也只有望江龍臺這一方寸靜土。
踏踏踏!
鐵靴與白玉階摩擦交響。
宇文成都一步步的踏上了白玉階梯,拾級而上,楊廣臉色黑沉,此時端然坐在龍椅之上,倒有些帝王威儀。
“你敢造反!?“
虞世基已經昏死過去,也不知是真的還是裝的,宇文成都根本不理會楊廣色厲內荏的命令,直接一手捉了個美人妃嬪,提至面前那惡心痰漬,道:“舔之。“
那女人嚇得傻了,忘記了動作,只聽得格擦一聲,宇文成都直接折斷了美人玉頸,輕舒猿臂,又在臺上另捉了個美人。
楊廣看著自己心愛的美姬梨花帶雨的舔干了宇文成都臉上污漬,氣的發狂,連龍椅的把手都拍的斷了,顫抖著手指罵道:“朕不將你宇文一族殺盡誅絕,誓不為人!
臺下廝殺的聲音漸漸的低落下來,宇文化及經營算計已久,今夜無論是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宇文成都手里鳳翅鎏金鐺一動,直接便將楊廣的肩膀刺穿,百多斤重的身子給他提在空中,便跟沒有重量的枯草也似,夜風如刀,肩膀上的痛楚襲來,楊廣臉色終于露出戚容,宇文成都狂笑一聲:“這天下,即將是我們宇文氏的天下,念我們君臣一場,走好!”
鳳翅鎦金镋橫轉一絞,楊廣斗大的人頭與身軀已然裂開。
“天寶大將軍天下無敵,不降全葬!”
“天寶大將軍天下無敵,不降全葬!”
叫聲到得后來,又變作了:
“昏君伏誅,降者免死!“
“昏君伏誅,降者免死!“
喝聲如雷,在江都城臨江宮里激蕩轟傳,久久不絕。
是夜,江都血氣赤光沖霄。
洛陽易主,江都大亂,這兩樁事情急如星火燎原,轟傳天下。
南北震動。
在此之前,誰也沒有想到一方諸侯王世充會這樣黯淡退出爭霸天下的舞臺,更沒有人會猜到大隋就此國運斷絕,葬送在宇文成都的手里。
于此同時,厲兵秣馬的太原李閥,終于也有了動作,關中文書如雪片一樣,遞入了洛陽王府之中,緊張的氣氛充斥著整個空間。
沈落雁急步行著,徑直朝著洛陽王府后堂,不時的有禁衛向她躬身問好。
身為洛陽王的首席軍師幕僚,如今她的身份也是水漲船高,王世充才死不過兩日,幾乎是整個洛陽城的名門望族都備好了重禮,送到她的私宅,動作極快,金銀珍奇堆疊如山。
這個關鍵時節,誰都在盯著蘇留的動作,同時也知道了想要借洛陽王這條即將騰飛的蛟龍東風在亂世之中保全家族性命,少不得要搭上美人兒軍師這一條線。
只是諸事繁雜,家里的財物沈落雁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全部差人抬至王府,以作軍資之用。
“是誰?”
正行走之間,沈落雁忽然心湖泛波,感覺到了一股不容小覷的氣息,雖然只是一閃即逝,卻已經叫她提起了警惕的心思。
空氣間隱隱流動的氣流漸漸的凝固不動,沈落雁心里一沉,臉色也隨之凝重,她已經感受到了這一股陰暗晦澀氣機的威脅——直至今日為止,王府的刺客已經來了三波,有關中劍客,也有江都殺手,全都是江湖里頗有名氣的道上好手,要藉暗殺洛陽王成名,然而與這人比起來,那幾波刺客根本不足道,只有那一日的楊虛彥爆發出來的恐怖氣機能與之媲美。
這股魔氣,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