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后。
流光城外五十里。
從流光城之中撤出來的魔蛛軍團,在一處地勢相對較高的小山上安營扎寨,先前鳴炮的炮筒上還有幾縷輕煙輕盈舞動。
昔日駐扎在流光城中的主力大軍已經悉數撤離到營帳前方。
大戰過后,雖然剩余的幾萬軍士面露狼狽,渾身血泥,氣息紊亂,但依舊保持著整齊筆直的隊列。
遠處。
一個年輕的軍官站在魔蛛軍團主營帳之前的空地上。
他面色冰冷沉靜,眼眸猶如兩團濃墨覆蓋,一動不動盯著遠處的流光城,似是在考慮著什么。
這個魔蛛族的年輕軍官,一身暗黑色的鎧甲,面容不過二十出頭,眼窩深邃,劍眉猶如精雕細刻在雙眼之上,風度翩翩,顏如舜華,即便是在人族之中,也算得上是英俊,不似一般魔蛛族中人的粗蠻相貌。
他身高比普通人族高出一倍,不過身形極為消瘦,一身藏藍緞衫長袍,腰間束了一串玉玦串聯的佩飾,玉玦溫潤透亮,潔白無瑕,靈動自然,佩飾頭尾相連之處還有一枚一臂長的纓絡吊墜,吊墜上有一個巴掌大小的血紅琉璃,流光華彩,色彩鮮艷,琉璃之中被凝住了一只極為完整的黑色蜘蛛,仿佛連觸手上的絨毛都根根分明,極為清晰。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卻是吞天軍各營的指揮將官們到了。
“通文大人,為什么要撤軍!”
見面就是一陣質問。
從流光城中撤離的魔蛛將領大步朝他走來,人未到,聲先至。
之前發出了撤軍號令的人,正是這個年輕的魔蛛族軍官。
而顯然彪悍的魔蛛族將領們,對于這樣的軍令很是不滿意,雖然猶豫長久以來的訓練和對于軍令本能的遵從,讓他們帶著各自麾下軍士從流光城之中撤了出來,但是顯然這絕非是他們所愿,所以這個叫做通文的年輕軍官,就被圍在了最中間。
通文在吞天軍之中,扮演的是一個軍師一樣的角色,地位僅次于吞天大將、玄蛛雙生子和那三位大尉,在這幾個吞天軍高層全部都戰死的前提下,他便是如今這支軍隊的最高統帥了,按照魔蛛軍團的軍令,通文如今是掌管兵符的指揮官。
但在尚武暴戾、好勇斗狠的魔蛛族之中,通文這種不以戰力見長,而精通謀略的文職類的軍官,顯然并不是特別被人尊重。
所以這些魔蛛族的將領們,才敢這樣當面質疑他的軍令。
“就是!我們正要殺個痛快,把城內的賤民全部砍成肉醬,你竟然退兵?難道你是怕了嗎?”
“對!我們還沒有為吞天大人報仇,就這樣退兵,簡直無法理喻。”
“是!殺回去,我們要殺回去,流光城所有的低賤人族,都得陪葬!”
“不錯,不能放過那些低賤的人族!”
吞天軍各營的將領們,顯然有些咄咄逼人。
通文看了看眾人,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之色,收回眼光,掃視了一圈朝他圍攏過來質問不休的幾個將領,皺眉,淡淡地問道:“殺光人族?”
“不錯,一定要殺光他們,這些低賤的家伙,竟然敢……”一個將領橫著脖子吼叫道。
通文輕輕拂了拂左手袖袍上的塵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著他,看似漫不盡心地笑了笑,道:“你做得到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年輕軍官的眼光極為陰冷,嘴角微微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凜冽弧度。
“我……”那降臨語氣一呆。
其他幾個將領面面相覷,仿佛先前在城中的人墻血海的殘暴畫面又出現在了對方的眼球之中,尤其是那一胖一瘦兩個從天而降的人族強者,實在是太恐怖,哪怕是魔蛛族生來彪悍不怕死,但他們卻也被殺怕了,不得不承認,如果正面硬憾的話,如今的吞天軍之中,沒有人是那兩個恐怖人族的對手。
尤其是那個胖子,寒冰繞體,瞬間碾壓吞天大將和玄蛛雙生子,實在是太恐怖了。
“軍人,不能逞匹夫之勇,只顧著自己痛快,卻忘記了保存實力,吞天軍的兵力,乃是族中秘密訓練了數百年才得到的精銳,如果去和那兩個人族強者拼命,只怕殺到一半,我們的大軍已經被那一胖一瘦兩個半路殺出的人族強者給斬殺光了……”通文大人眼中閃過一絲犀利之色。
他看了一眼周圍嚴整待命的魔蛛軍團,心中不由得一陣唏噓。
不過一個上午,數萬大軍竟然被殺了近一半之數。
“那……那我們也拼了!難不成我們魔蛛軍團還怕他們那些低賤骯臟的人族不成!”幾個將領像是被戳中心中顧慮,面上露出一絲尷尬,旋即其中一個同樣高個的將領又立刻反駁起來。
“拼?”通文大人仿佛一幅聽到極為好笑的笑話似的忍不住出聲輕笑。“然后呢?逞一時之勇,最多斬殺一些人族流民,非但不能為幾位大人報仇,反而搭上魔蛛族精心培養百年的黑甲軍團。”他眼中閃過一絲陰鷙,聲如沉鐵寒冰,看著周圍氣勢洶洶的將領,一字一句地問道:“值得嗎?”
話音落下的時候,他再一次掃視眼中充滿不甘和憤怒的幾個將領,氣勢凜冽。
幾個將他團團圍住的將領此時都無言以對。
他們心中非常清楚,這些耗費魔蛛族大量心血培養的精英軍團,才是他們最應該考慮的重中之重。
一個族群,乃至一個國家,想要立于不敗之地,都是需要不計其數的軍團作為最為強韌堅固的矛與盾。
“通文,我看啊,你就是怕死,說這么多的廢話……”一個身材魁梧,比通文大人還要高出半個身子的將領,一時語塞,猶如惱羞成怒一樣,不知道該反駁什么,突然猶如小孩子斗嘴一般嘴硬了一句。
通文眼色一冷,看了一眼剛剛嘴硬的將領,又是惱怒,又是無語。
數千年來魔蛛族崇尚武力,像他這樣的謀將通常都被浴血殺敵,戰功累累的武將看不起。
雖然魔蛛族數千年來一直是軍閥制式,統治脈絡極為苛刻嚴明,但這種根深蒂固的風氣一直無法完全消除。
只怕長此以往,這一縷逆流,會影響魔蛛的前行。
他輕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幾個各懷心思的將領也早已沒有了先前大步走來的氣焰和怒火,此時也都處于一種古怪的沉寂。
“去吧,放出十音獸,傳訊救援。”
他轉身面向主營帳,輕輕吩咐了一聲,然后頭也不回走進營帳之中……
流光城中。
還逗留在城主府廢墟廣場上的人族,雖然對魔蛛軍團突然撤軍這一局面感到蹊蹺,但大部分人還是松了一口氣。
可怕的壓力,暫時解除了。
接下來的小半個時辰時間里,有人推舉了解城內情形的陳正良暫代城主大人一職,以雷霆之勢將幾個流光城淪陷時背叛人族的宗門家族關押起來,命人將先前屯于地牢中的那些宗門家族的糧食都搬了出來。
城中流離失所的難民都像是看見了黎明曙光一般,臉上都露出希望的喜悅。
葉青羽和胡不歸在客棧老板夫婦和其他幾十個人的配合之下,將城門和廢墟木柱上的殘尸頭顱紛紛收拾整理。
兩人親自掩埋了那些已經慘死在魔蛛族手中的人族英烈。
經過這一戰,兩個人的地位威望簡直猶如神明一樣,實際上,若不是之前兩個人極力推辭,那此時主宰整個流光城之中大小事務的,就是他們了。
第一善人鄭老等人,跟前跟后地圍在葉青羽兩個人的身邊,生怕他么就此離開。
在陳正良的指揮之下,城內的局勢,暫時穩定了下來。
許多不動武道的平民也加入到掩埋同胞尸體的隊列之中。
一些身負重傷的平民,也被安排在自愿提供床褥的平民家中,賣唱父女帶領幾個會醫術的客棧中人,將城中的傷者都集中了起來,一一為他們驗傷醫治。
偶爾有想要趁忙亂的時機搶奪糧食和房屋的暴徒,在瞬間就被一一揪出來,或者就此格殺,或者抓起來交到城主府地牢。
城中一些平民打開家中大門,煮上粗茶淡飯送給抗擊魔族的葉青羽和客棧老板等人。
城中恢復短暫的秩序和規律,仿佛黎明破曉之后的暖陽即將重新照耀流光城上空。
時間飛快,轉眼之間,天色暗了下來。
夜幕降臨。
有些區域的元氣靈燈建筑,還可以發揮作用,幾許銀白光輝灑在恢復寧靜的流光城中。
天空之中似女子細眉般的彎月,發出溫潤柔和的瑩潤光澤,在無盡的黑暗夜空之中,顯得格外清麗動人。
到了這個時候,流光城中的局勢算是徹底地穩定了下來。
在陳正良的部署下,平民都陸續得到安置,而所有人族的殘骸尸首也得到妥善掩埋。
流光城城門口。
當日魔蛛族攻陷流光城時,城墻被余波轟擊,多處壁壘出現殘破和倒塌。此時的城墻,宛如一個殊死搏斗之后得到一息喘息的巨人武者,被削掉半截的城墻樓梯只能將將兩人同行。
葉青羽和胡不歸出現在了城門上。
他們身后是客棧老板夫婦和柳民生,最后是陳正良攙扶著鄭老頭跟在后面。
鄭老頭傷勢很重,且年事已高,胡不歸勸了好幾次,這個倔老兒非得要跟著他們一起上來。
之前通過短暫的交談,葉青羽和胡不歸已經得知客棧夫婦的名字,筆不離身的年輕客棧老板叫泠蕭然,而美貌驚人的老板娘叫衡與歌,而更讓葉青羽沒有想到的是,在戰偶的一兩次談話之中得知,客棧中人包括這一對老板夫婦、賣唱父女等人,皆是不死神皇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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