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也不知今天是第幾天了……亂世之中,老頭子我能多活這么些日子,已經算是上天憐憫了,再不閉眼,就要拖累張燁他們了……”距離母子倆不遠的地方,一個年近古稀的老者正倚靠在半米多高的墻垣上,望著墻外的風沙,扯了扯嘴角,有一種對死亡的淡漠,但卻沒有力氣再露出一絲笑容。
“是啊……活夠了,能有這么幾天自由的日子,對我們這些黃土埋到脖子的老家伙來說,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再活著,就是再搶這些后輩們的生存機會了,我們啊,早該死了。”另一個老大娘看起來出的氣比進的氣還多,整個臉上就像樹皮一般。
“張燁他們不容易啊,都是被我們拖累了……”
“咱們現在能幫他們的,也只有咽了這口氣了……”
幾個圍坐在旁邊的老人,狀態很差,但神色卻有些從容,也無比艱難地慢慢湊了過來,擠在一起,似乎是打算商量什么。
一個月前,他們離開了俞葉城,逃難到達這澧豐城遺址中。
因為老弱婦孺太多,補給不足,所以根本無法加快速度趕去下一個遺址,只能留在這里等候時機。
然而,五日之前,他們所有人身上的水和糧食都已經用盡。
數百人的隊伍,開始陷入斷水斷糧的生存困境之中。
因為沒有任何食物和水源,這數百人早就已經是虛弱不堪,奄奄一息,尤其是老者和孩童,只能蜷縮在墻角或者大人的懷里,一邊掙扎著求生,一邊絕望著等死。
而一路保護在這些老者和婦孺身旁的,是大約三四十個武者。
他們起色要比普通人好一些,但也是滿面塵土之色,片刻也沒有休息,都在來來回回地忙碌著,有的在看著四周的人群,有的則分布在墻垣的四周,來回巡邏著,還有一些人則不時將目光投向遠處,似乎在期盼著什么。
這些武者的實力,也不是很高,大部分的實力都在五十至七十靈泉境之間,雖然年紀和體型都各不相同,但穿著的都是同一種款式,看上去早已辨不清顏色的服飾,顯然是同一個宗派或勢力中的弟子,因為有元力的支撐,他們看上去還算是精神尚可,只不過也多少有些疲憊和憔悴。
廢墟最中央的地方。
還有三四位實力在登天境的強者,顯然是這一群人族的核心人物,此時正聚集在一起說著什么。
“張燁師兄,快想想辦法吧,即便大人們還能等,那些孩子和老人,只怕也等不過今天了,我們拼盡全力帶著他們逃出來,可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死在這荒漠之中……”
“對啊,張師兄,俞葉城里本來就已經物資緊張,民不聊生,我們逃出來之前儲備的那些吃的喝的,更是少的可憐,如今黃大叔他們能夠支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羅師弟帶著其他幾個師弟出去找水源已經三天了,為什么還不回來,會不會出了什么事?唉,這可真的是急死人了。”
六道略顯焦急和擔憂的目光,統一都朝著一個方向看去。
目光匯聚的地方,一個看起來年紀最大的武者,約莫三十多歲,面如古銅,五官堅毅立體,雙目炯炯有神,身形魁梧,從其他人說話征詢他意見來看,這個強者是他們之中輩分最高,實力已經跨入到了仙階境,正是這一伙人的大師兄——張燁。
看到師兄弟們信賴的目光,張燁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道:“再等等吧,至少羅棋他們回來之前,我們能做的也只有等了……對了,承魁,你和劉銘去巡查一圈,看看那些家眷們有沒有出現……出現生機彌留的癥狀,我和喬曲先去城頭上巡邏,順便看看羅師弟他們回來了沒有。”
張燁輕輕嘆了口氣,吩咐完這些,轉身朝著遠處城墻的方向走去。
“張燁師兄,等等我。”
在他身后,那個穿著青色戰衣的女子,緊緊地跟了上去,她約莫二十出頭,五官清秀,氣質溫婉,柔嫩的皮膚早已被風沙吹得粗糙發黃,但眼睛依舊明亮而清澈,名叫喬曲,是這些武者之中唯一的一位女子,也是張燁親梅竹馬的戀人,當初天龍古宗老宗主在的時候,曾親口承諾要為這兩人主持大婚,原本一切都很美滿,可惜后來老宗主戰死,總門內亂,兩人到現在為止,還未拜堂。
片刻之后。
澧豐城半忐忑的廢墟城墻上。
張燁和喬曲并肩而立,眺望遠方。
蒼茫無際的戈壁大漠上,寸草不生,一股股狂風卷起的黃沙巨柱接天連地,似是要把整片天地都絞碎一般。
遠處,黃沙與天穹幾乎連城一線的地方。
一輪巨大的圓盤紅日正朝著沙漠之中徐徐低垂,日光如血,霞光似火,映照在天穹與荒漠之中,就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帶著吞噬天地的豪情與悲壯。
“張燁師兄,你沒事吧?”喬曲看著張燁,眼中滿是擔憂和心疼。
他們的這位大師兄,平日里雖然沉默寡言,不善言辭,但對于這些師兄弟姐妹們,實際用心最深。
這一路上,他們準備的水和食物,張燁師兄更是幾乎一口都沒有動過,全部分給了那幾位師弟們。
“不過有點累罷了,放心吧,我怎么會有事?我說過,還要帶著你們逃開這天龍古界,去一個有山有水,有花有鳥的地方,重新開始我們的新生活。”張燁聲音中透著疲憊,似乎只有在心愛的女子面前,他才敢稍稍放松一絲心神。
“羅師弟他們出去三天還沒回來,你說會不會是被宗里那些追兵給……”喬曲猶豫之下,還是把心里的擔心給說了出來。
她和這幾位師兄弟從小一起長大,真是比一家人還親。
這一次從俞葉城逃出來,他們策劃了很久,幾乎是用盡了每一個人所有的辦法,可謂是殊死一搏了。
“別多想了,這附近荒無人煙,連根草都不長,想要找到水源,自然是要多費些心力的,不過以他們現在的實力和體力,最多不超過今日,也就該回來了,再則,以天龍古宗如今在俞葉城中的力量,想要這么快就追殺過來,也并非易事。”
張燁安慰喬曲。
但雖然話是這樣說,張燁站在城墻上張望時,眼光中還是不自覺有些焦急之色。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
突然,在距離澧豐城大約四五里的地方。
有兩道極其微弱的元力漣漪微微閃爍了一下。
“是羅棋,他們回來了!”張燁感應到那一絲氣息,眼光一亮。
數息之后。
虛空之中。
兩個身影腳步踉蹌地走了出來。
他們的衣服和頭發里全是黃沙灰土,臉上根本看不出來原本的膚色,只是一片灰黃,看起來就像是剛從沙土坑里撈出來似的,但依稀可以看清神色疲憊不堪,渾身元力氣息也極其微弱。
“怎么樣……你們……”張燁趕緊過去攙扶。
但他竟不知,這一句怎么樣,問的是自己的兩個師弟狀況如何,還是尋找水源的事情,進展如何。
作為這數百人隊伍中的主心骨,他所要承擔的壓力和責任,真是令人難以想象。
“羅棋、周遠山,水找到了嗎!”一旁,喬曲也趕緊過來攙扶住二人,但心急之下,也顧不得兩個師弟這狼狽的模樣,先開口問了找水的結果。
但這兩位師弟卻同時神色一黯,輕輕搖了搖頭。
“張師兄、喬師姐,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我們沒用……我和周師弟搜索了附近大約千里的范圍,一滴水都沒有見到,元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沒有辦法,只能先回來了。”羅棋似是有些自責,微微低著頭,一臉的愧疚。
“說什么話,平安回來就好……對了,怎么只有你們兩人,那莫師弟和許師弟呢?”張燁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但仍舊輕輕拍了拍羅棋的肩膀。
他又怎會不知,這個一向為人心善的師弟,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他們還沒有回來?”一旁,周遠山聽到這話,驀地瞪大了雙眼,無比驚訝地道:“我們是分開兩面搜索的,他們在另外一個方向,但……他們的實力和體力,并不如我們,我和羅師兄還以為他們最遲今早就應該回來了……”
話音落下。
四個人一時沉默。
兩位師弟還未回來,只怕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但大家都心存僥幸,沒有說話,都不約而同選擇站在城墻上等待。
這期間誰都不愿再多想,更不敢開口說什么。
如此,一直等待。
等到了最后一絲紅霞被夜色逼退。
大漠之中變得一片漆黑,只有滾滾風沙之上,朦朧月光灑下的淡淡清輝,為這片古城帶去一絲絲的光亮。
而另外兩位出去尋找水源的師弟,還是沒有回來。
張燁等人站在城頭上,望著不同的方向,彼此靜默,但心中卻也不得不開始承認和面對一個事實。
莫師弟和許師弟,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大漠黃沙之中,就算是沒有遇到追殺,但也隱藏著無數的危險,有諸多的兇獸。
“走吧,該去看看黃大叔他們了。”張燁深深吸了口氣,強打精神,朝著其他幾位師弟們招呼道。
隨后,幾個人一同朝著城中那片墻垣廢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