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云內城徹底安靜了下來。
恒安鎮軍擊敗突厥人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城,城內百姓一下便都如釋重負,覺著晚上終于能睡個安穩覺了。
沒有號令他們前去協助守城,甚至沒有他們端茶倒水,運送輜重,這一戰,還真就打的神了。
他們熟知的那些人的名字,在他們心目中一下便鮮活了起來,不過那些個探幽尋秘的八卦心理,此時還沒到爆發的時候。
心驚膽戰的一天過去,很多人到了晚上,是倒頭便睡。
而城中富戶雖然這些日子被折騰的不輕,卻很有作為城中百姓代表的自覺。
一戰過后,便紛紛拿出些吃食錢糧,來軍中慰問。
到了晚間,有些人家還擺上了酒宴,也不請什么人,就當是劫后余生的自娛自樂了,酒酣耳熱,和家人說起來的時候,也都是恒安鎮軍的好處。
什么是人心,其實這就是人心。
軍人們其實不用說什么家國大義,只要你能保境安民,使百姓免于戰禍之苦,就自然會有人對你感恩戴德,擁而戴之。
到了山河破碎,國破家亡之時,再多的動聽言語,又有什么用呢?你能怨百姓愚魯,不知反抗嗎?你能怪百姓目光短淺,蜂起從敵嗎?
不能,當政之人不能治世安民,軍人不能保家衛國,卻還要怪罪于百姓,這其實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言的。
還好,李破不用想這些大道理,若真有人敢在恒安鎮軍眼皮子底下私通突厥,他是不介意怪罪一下百姓的。
反正此時此刻,他已經和百姓這個詞兒不沾邊兒了。
他有點頭暈腦脹的回到了后堂,燈火飄搖間,一雙晶亮的眼睛正在望著他。
得,這位睡醒了,看上去很精神啊。
李破走進來。恍惚間,很是覺著有點不對勁兒,使勁想想,尼瑪。這很像是垂簾聽政的戲碼啊。
李破立即就不太滿意了,但也不好說什么,便大咧咧往榻上一坐,“渴了,弄點茶水去。”
嗖。一個身影從他身后冒出來,順手還給他端了碗茶放在了矮幾上。
李破被嚇了一跳,回頭看看,心說,這熊孩子,真沒眼力見……被嚴三郎教的也越來越是神出鬼沒了,以后咱家要是窮了,就派她去當飛賊,肯定能偷回不少好東西來。
“餓了,弄點吃的去。”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睛瞄著李碧。
嗖。李春這孩子是真沒長心眼兒,一下就沒影了,再出現的時候,已經端了個大大的食盒,砰的一聲放在矮幾上,麻利的端出幾大碗熱情騰騰的菜肴來。
噗嗤一聲,李碧樂了,見李破滿臉的黑線,這才慢慢悠悠的湊過來,幫著李春擺放碗筷。算是小小給了李破個面子。
這李春還不愿意呢,搶著在動手,還時不時給李破個討好的笑臉兒。
唉,李破恨鐵不成鋼的在心里嘆了口氣。這孩子被自己養成個狗腿子樣了,太窩心了。
不過,他整個人卻輕松了下來,和外間的殺伐之氣截然不同的溫暖感覺,逐漸包圍了他,讓他舒服直想哼哼幾聲。
狼吞虎咽的吃了晚飯。還喝了點酒,直到酒足飯飽,摸著鼓漲的肚皮,心說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嘛。
看著他這沒出息的樣子,李春再也忍不住,終于笑了起來。
此時的李春,其實也不能算小孩子了,四年多過去,當初跋涉在山野間如同小獸一般的小家伙,也已堪堪長成。
身形婀娜矯健,渾身好像都充滿了活力,尤其是走路的時候,一彈一彈的好像貓兒一樣輕捷無聲。
容貌上也頗為清秀,只是跟著李破吃了不少的苦頭,還沒緩過來,皮膚有點黑,雙手上也都是握刀練劍留下的硬繭,禮儀規范什么的就更不用提了,別說大家閨秀了,便是離小家碧玉都差著老遠呢。
這會兒她就跪坐在李破身后,伸手給李破按著腦袋。
這是李家不傳之秘,按摩是也,嗯,別想歪了啊,純綠色無污染的那種。
李碧羨慕的瞅著,她家里人口不算少,有兄長,有姊妹,但從下到大,卻沒有一人能和她這么親近。
李破這會兒也僑情的差不多了,開口便說起了正事兒。
“我明天讓人去南邊探探,過后我帶兵出去,你留在這里守城,你看如何?”
“末將尊令。”李碧一彎腰,還輕輕捶了捶胸膛。
這怪搞的李破也有點吃不住勁兒了,咳嗦了兩聲,張嘴就開始習慣性的刺激人了。
“你這就不對了啊,都說好了的事情……男主外女主內,咱們這可是天作之合,要不……你帶兵出去,我來看家?”
李碧精神頭正好,雖說領過大兵的人,控制欲肯定不是什么人都比得了的,一旦權利旁落,不可能沒有失落感,但看著別人忙里忙外,自己卻能偷得浮生半日閑,那心情也是非常之好。
總之,非要形容一下的話,那就是既有些怨氣,卻又感到極為輕松,滋味頗為復雜。
李破這要是笨點,看不出李碧的心思,或者張嘴哄一哄,那就都是萬事大吉,不過這廝還就喜歡當別人肚子里的蛔蟲,相熟的人在想什么,他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而且這廝還很別扭,你讓他溫柔細致和情圣似的,那是想也不用想。
毫無意外,李碧又被氣著了。
不過還是那句話,大勝之后,又睡了一覺,精神頭很是不錯,到沒著急上火,再跟李破來個全武行什么的。
反而癟了癟嘴巴,輕輕垂下腦袋,露出一段雪白的頸子,配合著已經頗為生疏了的門閥女兒的慣常姿態,雖然沒說一句話,但卻好像把千言萬語都藏在細微的動作當中了。
當時就把兄妹兩個土包子給鎮住了。
李春那是羨慕的連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而李破卻覺得特驚悚,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畫風不對啊這。
呀,你還想哭一鼻子,考驗一下咱的承受能力怎么的?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戲碼不是這么來演的好伐?
狐疑的仔細再瞧瞧,好嘛,就算是這里有點昏暗,但還是能看的清楚,人家腦袋是歪的,小眼神往外嗖嗖的飄著,兩只手放的位置也不太對,你不去抹眼淚,你攥著拳頭干什么?
你看那耳朵,豎的都快和兔子一樣了。
這是今天給突厥人演了一場好戲,演的有些上癮了。
李破終于再次斷定,這女人和自己自己一樣,就算想來個傷心欲絕,也找不到情緒開關才對。
李破噗嗤一聲就笑了,順手拍了拍李春的小手,“她腦子壞掉了,你去給她揉揉腦袋。”
李碧幾乎是一下就恢復了正常,抬頭惡狠狠的就盯了過來。
李春彈了幾下,不情不愿的來到她身后,捉住她的腦袋就使勁的按。
李破又開始喂甜棗,“行了,帶兵出去,頗有兇險,不過也費不了多少工夫,總要在突厥大軍撤軍之前回來,不然的話,你就等著給咱們收尸吧。”
李碧也沒多少火氣,他們兩個的相處模式好像從一開始就注定會是這個樣子,你來我往的,都覺頗有趣味。
而且,這廝每次出征之前,都是死啊,缺胳膊斷腿啊的,這次換成收尸了,李碧慢慢已經習慣了他毫無忌諱的胡言亂語,更可氣的是,這廝自己說成,別人一說他就炸毛。
舒服的向后仰了仰脖子,嘴里還嘟囔著,“輕點,輕點,你想把我揉碎了啊?”
這明顯是跟李破學壞了,說話也開始不怎么著調了。
“我看突厥人確實挺笨的,你只要小心點,應該能安然回來。”
說完,可能是想到了白日里,突厥人騎馬擠在城門口時的景象,還咯咯咯的傻笑了起來。
李破點了點頭,同意這個說法,只是這話怎么聽怎么有點不對勁兒,看著笑的和個病人似的李碧。
李破使勁回想了一下,當日林中碰到的那個滿身貴氣的突厥少女形象,好像已經有點模糊了,到是月光之下,那個提著人頭,笑的詭秘幽深的家伙,印象還十分深刻。
想了想,道:“要不,我帶人去馬邑城轉轉?”
李碧立即搖頭,“都說好了的,別走那么遠,靈丘方向若有敵情,怕你回不來。”
李破再次點頭,不過心里卻是暗道,計劃定的再好,就這年頭,說不定碰上什么幺蛾子呢,出去了,看來還得見機行事啊。
兩人又多了幾句,李破眼皮子開始打架,瞅著李碧,嘿嘿一笑,“不如安歇了吧?”
笑的很猥瑣,李碧嚇了一跳,反應絕對和別人家女兒不一樣,一挺身,眼睛也瞪起來了,眉毛也豎起來了。
卻見那邊李破已經起身溜溜的走了,不由氣的狠狠咬牙,她可還挺精神的呢。
大業十一年八月,始畢可汗率軍蜂擁南下,隋帝楊廣被圍雁門,突厥大軍云集,雁門郡一地狼藉,皇帝和臣子們枯坐于風雨飄搖的雁門孤城之中,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