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雄  第384章權謀(六)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北雄 | 河邊草   作者:河邊草  書名:北雄  更新時間:2023-04-09
 
盟會在繼續,女人順勢發出了她登上突厥可汗之位的第一道汗令。

認命阿史那多聞,為東方汗,在下一個春天到來之際,帶領他的部族東遷,去統治東方諸部。

接著,他又認命阿史那求羅為西方汗,帶領他的部族去圣山腳下,鎮壓鐵勒部叛亂之外,也要抵擋來自西突厥的進攻。

接著,她又認命阿史那咄苾為王庭大羅便,所有人都清楚,阿史那咄苾可能再不會離開王庭了,雄獅被徹底鎖上了鐵鏈。

而新的主人,沒有大開殺戒的意思,這讓貴族們都松了一口氣。

貴族們紛紛散去,他們還要去準備始畢可汗的喪禮。

這一次,可汗歸于汗國,他的英靈停留在人間的時間太長了些,更大的不同是,刺面者肯定是阿史那咄苾了,舉火者卻將是一個女人,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而突厥人的喪禮環節不多,卻極為盛大。

這個冬天,可汗的骨灰都將留在王庭,給予四方前來吊祭者留出時間,在來年春天,才會由阿史那求羅護送去祖地安葬。

也就是說,這個冬天大利城會非常熱鬧,無數的牛羊會被宰殺,祭祀逝去的始畢可汗。

而這段時間,其實也必將是為大盟會所準備的,新的可汗會接見各個部落前來吊唁的貴族首領們,并得到他們的效忠。

之后在春天,會有一場盛大的盟會在王庭舉行,這更像是南邊皇帝的登基儀式,新的突厥可汗會正式走上王座,接受人們的禮拜,敬奉。

散去的貴族們,除了在想著自己該準備多少牛羊,來祭祀可汗的英靈,而不顯得丟臉之外,大多數人都在想著,一個女人成為了突厥人的主人。

明年春天的時候,那場盟會是不是會演變成一場叛亂呢?又有多少人能接受一個女人成為他們的主人的事實呢?

這種事情會發生嗎?可能性還真不小,違反規則的人,大多數都不會制定出新的規則,舊有的規則會給他們設置各種障礙。

也就是說,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往往可能會被毒死,而非嘗到螃蟹的鮮美滋味兒。

因為開拓者總是需要更大的勇氣和更多的智慧,還有至關重要的幸運因素。

宮殿中,人漸漸少了,最終只剩下幾位既得利益者,也是將來一段時間內,突厥汗國中,權勢最為顯赫的人。

當然,其中有一個人是例外,那就是阿史那咄苾。

可實際上,和那些離開的貴族們想的看到的不太一樣,這位爭奪汗位的失敗者,迅速的平靜了下來,只是無奈的看著高高在上的女人。

顯然,這場戲的主角不止一個,若沒有阿史那咄苾的支持和幫助,王庭四大部族,不會這么整齊的聚集在女人身邊。

實際上,女人只對他說了一句話,你的部族正在被侵擾,你的女兒即將走進仇敵的帳篷,如果你死在王庭,這一切都將發生,而你,也將再看不到圣山潔白的峰頂以及……圣山腳下那座墳墓了。

女人用她那堅定和帶著些瘋狂的目光讓阿史那咄苾終于相信。

即便殺的王庭血流成河,即便讓突厥汗國四分五裂,這個女人對可汗之位也是志在必得。

阿史那子孫中間,最為兇猛的一個人就此屈服了。

他不會去管那些貴族們的死活,也不在意突厥汗國烽煙四起,也不太在意部族和兒女的遭遇,世上能讓他在意的,其實一直只是一個人,一個女人。

這是個癡情的家伙,卻不適合成為汗王。

對一切都不很在意的人,怎么會在意他的臣民呢?其實,他和隋帝楊廣非常相像,楊廣在意的,只有他自己的功業……

這樣的自私,不是君王應該具備的大自私,而是人性中最執著的意念演化出來的東西,是人性中不可或缺,卻又極可能傷人傷己的一種執念。

這樣的人也許能成大功業,可多數,都半途夭折,一敗涂地了,尤其是君王,他的執念,會牽連到無數人的生死榮辱,他的失敗,不是一個人的失敗,而是一國之敗。

如果有這樣的人登上王位,那就是所有臣民的不幸了。

而楊環,一個登上突厥汗位的女人,若無執念支撐,她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之后會如何,嗯,還是讓突厥人自己去祈禱于他們的天神吧。

權力更上層樓的幾個人,密談了多半天,幾個大貴族便心滿意足的告辭離去了。

女人稍稍緩了一口氣,身體無疑是疲憊的,精神無疑的亢奮的,這些年來,成為突厥可汗,讓那些該死的阿史那子孫跪倒在她面前,搖尾乞憐,一直是她的夢想。

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可今天,一切都變為了現實,她心中的躁動和歡欣,那些男人們是無法理解的。

她在大殿中轉悠了幾圈,最終張開雙臂,要想要擁抱住天空,神經質一樣的笑了幾聲,接著就變成了哽咽。

她痛恨這片廣闊的草原,卻又不得不扎根于草原之上,她痛恨狗屁的天神,卻不得不將天神掛在嘴邊兒,她痛恨那些滿身汗味兒,而又粗魯的突厥男女,可她卻不得不對他們和顏悅色。

她的父母兄弟,棄她如敝履,她的丈夫,隨時可能更換,她的兒子,總是活不到成年……

這些歲月之中,她所忍受的苦楚,是那樣的深刻,像一把把刀子,在她心間刻上無法愈合的傷痕,現在,一切終于有了回報。

不管是歡笑,還是哭泣,對她來說都有著無比扎實的理由。

不知什么時候,阿史那牡丹悄悄來到她的身邊,扶住了她的胳膊,楊環笑,她也笑,楊環哭,她也淚流滿面。

她們同樣都是在大國之間的博弈中掙扎出來的女人,可謂是同病相憐。

說到底,她們都是沒有國家可言的……女人……

“好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在這里,可容不下眼淚。”

楊環抹去臉上的淚水,笑道:“我們就讓那些瞧不起女人的家伙們看看,一個握在女人手中的王庭,又該是怎樣一個模樣吧,去,把李淵派來的使者帶過來,獨孤家的人,真的是越來越不成器了。”

阿史那牡丹應了一聲,擔憂的捏了捏楊環的胳膊,才轉身離去。

很快,獨孤懷恩便出現在了宮殿之中。

來的時日太短,他們對突厥王庭中的情勢,只能算是略有所聞,可對真正發生了些什么,他們就一無所知了。

陳叔達無疑的歡欣鼓舞的,因為權力分散的突厥人,正給了他們游說的機會,而說服阿史那什缽芯確實也沒費多大的功夫和力氣。

這樣一來,他們就能結好更多的突厥權貴,甚至不用稱臣,便能影響突厥的國策,這樣的機會,可謂是千載難逢,陳叔達覺得,他們來的正是時候。

和看到機會的陳叔達相比,獨孤懷恩卻非常沮喪,這意味著他們得在這該死的草原上,停留一個冬天,跟這些粗魯的突厥人交往,讓他無比的厭惡。

突厥可敦的召見,是題中應有之義,算不得出人意料。

當然,意外無處不在,來請他們的人太多了些,不像是護送,更像是押解。

陳叔達等人直接被送進了宮殿不遠處的石屋,只有獨孤懷恩一個人被帶來了這里。

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獨孤懷恩是懷著些恐懼,來到義成公主面前的。

突厥可敦,他兒時的玩伴兒,也是他的表妹,他們年歲相差不大,小的時候,很是在一起歡樂了一些時候呢。

當時獨孤皇后還曾戲言,要將義成公主許配給他。

可時過境遷,義成公主遠嫁突厥,獨孤懷恩則走上了無數人給他已經安排好了的官宦之途。

故人重逢,他們身上也都流淌著獨孤氏的血脈,可他們之間,一道冰冷且無法跨越的墻壁已經樹立了起來。

獨孤懷恩只稍一打量,沒有半點懷舊的情懷,便趕緊施禮。

女人看見獨孤懷恩的服飾,和他那標準的關西口音,恍惚了一下,隨即便清醒了過來,面無表情的看著獨孤懷恩。

良久,女人才用最為冰冷的口氣道:“大隋亡了嗎?”

最后一絲溫情,在這質問當中,消失不見。

獨孤懷恩心里顫了顫,旅途中那隱隱的擔憂,一下就清晰了起來,這讓他對表兄李淵更多了幾分怨恨。

李淵代隋,卻把他送到了大隋公主面前,這是見面禮嗎?

他很想辯白幾句,那都是李淵干的糟爛事兒,和我沒半點干系,可話到嘴邊兒,卻在那逼人的目光中,卻無法出口了。

女人的聲音在殿中回蕩。

“天下大勢,分分合合,本不算什么,我楊氏一脈,也是從宇文家手里奪得的皇位,可李淵是什么人?”

“我楊氏又有哪里對不住他了?先有楊玄感,再有李淵,這些亂臣賊子就不怕報應嗎?獨孤氏與我血脈相連,如今卻做了賊人的馬前卒,哈哈,獨孤懷恩,你懷的是什么恩?”

“當年父皇母后待你如同己出,我等待你如兄弟,不能為國死節也就算了,還以唐使之身,來突厥王庭見我,你到是好大的膽子。”

“哈,我倒是忘了,你還有一位姑姑是李淵的母親,這么說來,到也不能怪你忘恩負義了,是不是?”

這些話像針一樣刺入獨孤懷恩的心里,讓他滿臉通紅之余,更是心驚肉跳。

如果是一個有才干,有足夠無恥的人,這會兒肯定要說上兩句,我為唐使,來突厥王庭覲見可汗,商談的是國家大事,不是這些私人恩怨。

實際上,他也不用這么擔心,李淵派他來,不是讓他來送死的,突厥王庭主事的可不是可敦,而應該是突厥可汗嘛。

可獨孤懷恩卻怕了,這說明他的臉皮不夠厚之外,才干也實在有限。

而他這個時候,又說了一句最不該說的話。

“李氏勢大,獨孤一脈人丁單薄,不能絕于我手,遂屈身侍之,常懷怨恨爾。”

聽上去是辯白,說自己沒那么不堪,可作為使者,連討價還價都沒有,一下就把李淵給賣了,這除了說明李淵用人不當之外,也只能說明,他這人無德無才,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而已。

女人嘴角微翹,所謂三歲看小,七歲看老,獨孤家的這個兒子,在少年時氣量就不成,還總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見到楊廣,李淵這些表兄弟,也都不冷不熱,滿是一股不服氣的勁頭。

這樣的人太別扭了,從來見不得別人好,越是親近的人他越較勁兒,顯然是被人寵的有些過了頭兒。

如今看來,這人還真就沒怎么變。

女人聲音緩和了一些,“循循善誘”的道著,“汝姑母,皆顯無可顯,汝兄弟,皆貴無可貴,汝為獨孤子,志向何在?”

大意是說,你姑姑們,都是皇后了,你那兩個表兄弟,都是皇帝,你又有什么志向呢?

幾句話間,獨孤懷恩就已經徹底掉坑里了,而且被說的慚愧之下,還就真的有些心動了。

和在突厥王庭中苦熬許多歲月的義成公主相比,獨孤懷恩稚嫩的就像一個孩子,卻還沒有任何自覺。

時間很快過去,獨孤懷恩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走出了宮殿,回頭望了望,心中已是滿懷“大志”。

“敘舊”敘的很不錯,公主終于跟他談起了兒時的情誼,兩家的親近友好,而他的表妹,如今也成了突厥王庭的主人。

有了強大的突厥作為依靠,又有何事不可為之?

一輩子都在別人卵翼之下的他,這次又習慣性的找到了一張大翅膀,而且翅膀的主人比李淵那廝可要慷慨的多了。

他不明白的是,餡餅畫的再大,也不如一個硬邦邦的窩窩頭來的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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