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和他的幾個心腹是一夜未眠,眼睛都熬成了兔子樣,燥的腦袋上都要著火一般。
沒辦法,想要除去獨孤懷恩這樣的人物,大方向上定下來之后,還要填充必要的細節,這可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明白的事情。
幾個人包括秦王李世民心里都明白,此事是關乎他們身家性命的大事,不容有半點輕忽,商量的越細致,成事的可能才越大。
事敗的后果誰也承擔不起,李世民也不成。
因為人家獨孤氏從文帝時就走起了下坡路,其實這也是相對而言,說的是子弟們的官職和獨孤門閥本身相類比,有些不般配了。
那個時候,隨著獨孤信的兒女們紛紛故去,第二代承受了父親和姊妹的余蔭,過的非常之優渥,在皇帝和朝中重臣的防范之下,也就不愿再去爭取軍功權勢。
而到了第三代獨孤懷恩這里,兄弟姊妹確實不少,可再也無人能居于顯位,于是頹勢漸顯。
像這樣的大家族,根子扎的非常深,轟然倒地是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了,只可能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沒落下去而已。
頂級門閥的根子你是挖不斷的,什么誅九族之類的刑罰也用不到他們身上,不然的話,不但李世民,外加宇文士及都是被誅之列,誰也逃不掉。
商量了一夜,最終結果其實還在一個快字上面……這顯然是為了當前戰事而要犧牲一些其他的東西了。
至于獨孤懷恩死后,長安或者其他地方有什么不良反應,連李世民都不愿去多想,就更別說宇文士及等人了。
李破給李世民順手送過來一個和尚,弄的人家焦頭爛額,效果非常的不錯。
可這會兒頭大的可不止人家李世民,李破自己這里也頭大了一圈兒。
聽的探報再多,也不如自己親眼瞅上一眼。
當李破率軍進圍蒲坂城,繞著城墻走了一圈,又來到黃河邊上觀望,于是,李破也糾結了起來。
這真他娘的是個見鬼了的地方。
千年之后,只剩下了一個土堆一樣的地方,如今身臨此景,李破只想罵娘,多年之后的蒲坂舊址,準是他娘的誰順手建了,糊弄人玩呢。
作為堯舜舊都,當年的天下中心,幾經修繕,到底有多古老李破無心去琢磨,他只在意城池的堅硬程度。
等他在城下遠遠轉了一圈,他就知道,蒲坂很硬。
到底硬到什么程度呢?城池不算很大,城墻卻很高峻,而且是石頭壘的,絕非后來那個土堆能比。
尤其是護城河很寬,還他娘的是活水,因為緊鄰著黃河東岸的這里根本不缺水嘛。
看著遍布旗幟的蒲坂城頭,李破有點眼暈,這讓他一下就想起了遼東城,當然,蒲坂城和遼東城沒法相比,很喜歡修建城池的高句麗人沒少在遼東城花工夫,可沒辦法,那是他見過的最慘烈的攻城戰,沒有之一,只要是攻城,他就得回想一下,根本不由他自己做主。
眼暈的不止李破一個,跟在元朗身邊來到這里的徐世績如果知道李破所想,必定要引為知己的。
曾經跟著李密在洛陽城下碰的頭破血流的他,已經留下心理陰影了。
可有人就比較興高采烈,過了關的元朗一身輕快,陪在李破身邊對著蒲坂城指指點點,外加嘰嘰歪歪,因為人家在滄水河畔修了近兩年城池,確實對此頗有研究。
李破耐心聽了許久,他也修建過城池,對此并非一無所知,只是沒有元朗“學”的這么細致。
最終得出結論,這確實可以說的堅城無疑,唐軍南下河東,最后只留下一座蒲坂城未曾攻破,除了城中有一個堯君素之外,恐怕蒲坂易守難攻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越聽心情越是不好,可這次李破沒有用大巴掌來鎮壓這個碎嘴的內弟。
隨后和眾將你一言我一語的商量,讓他欣慰的是,眾人并無怯戰之意,紛紛請戰攻城,而兵力上其實也不很吃緊,畢竟蒲坂并非一座大城。
等眾人來到黃河邊兒上,看見蒲津橋,這回當導游當上癮的元朗當即就被李破鎮壓了下來。
這是一座漂浮在黃河上面的浮橋。
和遼水上隋軍建造的暫時性浮橋不一樣,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永久性浮橋。
下面是一條條船只,用鐵索相連,上面鋪以木板,河面上的冰層已被唐軍鑿穿,以現下的天氣,加上黃河水流很是湍急,就算河面再次凍住,也不會再容大隊人馬于冰面上行走。
再說浮橋,技藝上李破說不太清什么,只是橋面不很寬,但也絕對不窄,若是平常時節,大軍順序而過完全沒有問題。
可現下唐軍在西邊灘頭駐扎,大軍想要渡過這樣一座浮橋,所要付出的代價可就不好說了。
想了想,當初十余萬唐軍南下長安,既沒有攻克蒲坂,也沒有渡過蒲津橋,看來是有一定道理的。
其實無論是蒲津橋,還是龍門渡口,甚或是風陵渡,它們都相當于黃河之上的一個個缺口,就像是太行山中的一條條狹道,在戰爭中都屬于險要之處。
大軍想要在這些地方通行而過,可不會那么容易。
一路無言,李破領著眾將回到中軍,隨即下令尉遲偕領五千兵馬駐于蒲坂城西,隔斷黃河兩岸唐軍的聯系。
眾將自以為心領神會,因為按照之前軍議得出的結果,就是先拔蒲坂,再與唐軍戰于黃河之上,看看有沒有一舉攻入關西的戰機。
如果唐軍欲要過河來援,那將是大家最愿意看到的結果……
可實際上他們都想錯了,若說之前李破在過河與唐軍守軍一戰還是止步于黃河東岸兩者之間有所猶豫的話,那么現在當他親眼觀看過蒲坂城以及蒲津橋之后,這種猶豫也就不存在了。
晚間,中軍大帳燈火通明,眾將齊集。
李破底氣十足的聲音回蕩在大帳之中,他將蒲坂城說成是整個晉地最后一座敵軍據守的堅城要塞。
在這里,他沒給眾人畫什么大餡餅,而是狡猾的偷偷換了個概念。
基業這個名詞很頻繁的從他嘴里冒了出來,好像攻克了蒲坂,那么大家也就有了個完整的基業,之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這樣一個比較美好的畫面,讓他描繪的活靈活現。
和之前很多次一樣,眾將被他激的熱血澎湃,恨不能馬上帶兵殺上蒲坂城頭,將上面的唐軍戰旗換成日月星辰旗才得罷休。
其實,如果是非常熟悉李破為人的人在這里,比如說李碧,就一定會知道,這廝肯定是在為之后的安排做鋪墊呢,不然的話,這樣重要的一次軍議,之后又會有那么多的鮮血流下,哪來那么多的說辭?
等到眾將散去,李破和李世民一樣,揉著腦袋坐下來靜思良久,才嘟囔著,“這下……應該不會有人再說什么關西不關西,長安不長安的了吧?”
同時,李破也在心里默默的衡量著這一戰的得失。
實際上在他看來,從去歲李世民率兵襲龍門,這一戰就已經開始了。
有著天賦光環和幸運光環加成的李二郎還真不太好對付,打了敗仗都弄的他這么不舒服,這要是打贏了,還不得竄上天去?
相比李神通,李仲文之流,李二才是一個真正難纏的對手。
因為你不能留給他破綻,不然的話他一定會追著你非得在你身上咬下一塊肥肉來不可。
此時李破已經清晰的意識到,李世民以關西腹地做餌,在黃河沿岸消耗晉地兵力的戰略意圖。
說起來很簡單,可要想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需要很多的戰術配合不說,還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和魄力。
要知道,一旦晉地大軍突破了黃河西岸唐軍的防御,那么唐軍戰局將一潰千里。
所以說,這樣的戰略需要領兵將領有著堅定的決心和膽魄……
如果易地而處,李破自認不會這么玩命兒,有那么厚實的家底兒,再弄的刀刀見血就很沒意思了。
他會燒掉蒲津橋,穩守黃河東岸,轉過頭去看看蜀中或者西北有沒有可乘之機……
晉地的失利,完全可以從其他地方找補回來嘛。
如果此時讓李世民聽到李破的心聲,一定會破口大罵,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是個土皇帝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吧,李破的臆想確實沒什么道理,人家李世民現在還是一塊磚,即便這塊磚上帶著諸如皇次子,秦王,天策上將等等光環,可還是一塊磚,哪里需要往哪里添啊。
和李破這個在晉地大部分地方已是一言九鼎,非常自由的土皇帝沒法相比。
而到了這個時候也就非常清楚了,李破絕了西進的念頭……
蒲坂城看上去很堅硬,蒲津橋太窄,大軍不能迅速通過,二月間黃河冰面太薄,駐于龍門的大隊騎兵若要過河,有著非常大的危險等等等等諸如此類,其實都是表象。
追根到底,還是李破的戰爭哲學漸漸成型,覺著敵人既然還愿意在此處跟你糾纏往來,那么對于己軍來說這里就不應該是一處好的戰場。
可以說,從一場場戰爭中走過來的李破,無論是在戰略上,還是在戰術上,都已漸趨成熟,想讓他吃一個眼前虧的機會,非常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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