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雄  第553章攻城(五)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北雄 | 河邊草   作者:河邊草  書名:北雄  更新時間:2023-04-09
 
直覺這東西聽上去很虛幻,也很不靠譜,可很多人的直覺都很準。

其實這并不難解釋,因為所謂的直覺,很多時候都是一系列事件帶給你最為直觀的感覺,你自己暫時沒辦法解釋因由,卻已受到影響,于是便也成了直覺。

而戰場上所謂的直覺又不一樣,那幾乎都是經驗給予一個人的本能反應。

就像現在,李破感覺到了危險,這不但是因為蒲坂很可能久攻不下,與他的戰略意圖相悖,還因為西岸的唐軍太過安靜,讓他感覺非常不好。

而接下來從龍門傳來的消息也讓李破有了緊迫感,唐軍在龍門渡口鑿穿了冰面兒,那么駐于龍門的大隊騎兵也就不可能在龍門過河了。

布于龍門的騎兵,實際上也是李破給布置下的戰略留下來的余地所在,一旦他在蒲津橋吸引住了唐軍主力,那么便可渡河,襲于唐軍之后。

所以說,再保守的戰略,也會為進攻做出準備,一開始就打算死守的將領,肯定不會是一個合格的軍事統帥。

如果一支大軍陷入了必須死守一處的境地,其實大概也就意味著這支兵馬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的邊緣。

就像當初王世充守洛陽,開始的時候跟李密你來我往的較量,旁觀者很容易就能判斷出,王世充還有著傳略回旋的余地。

可到了擊敗宇文化及之后,他和李密再次交手慘敗而歸的時候,他就只能縮在洛陽城中不敢出去了。

最終還是李密沒能熬得過王世充,其實不在于其他什么,只在于洛陽城不是別的城池,那是楊廣修建的新洛陽,這個時空中最偉大,也是最堅固的城池,連長安都要略遜一籌。

此時,韓城當中,和李破其實差不多,李世民也沒有了多少選擇。

蒲坂作為當年的河東郡城,一直以來都是聯通關西的糧草轉運之地,裴氏所在的絳郡則是整個河東的中心,與晉陽王氏一南一北,分庭抗禮,其實兩家能夠傳承至今,很大程度上都取決于兩家所在的位置。

無論平安時節,還是戰亂之際,晉地的人們都會不由自主的往兩處戰略要地集中,這保證了兩處的繁華與興盛,同時也為兩個晉地大族帶來了諸般好處。

如今呢,對于李唐而言,最重要的已經不再是絳郡和晉陽了,戰略環境讓蒲坂的戰略意義終于凸顯了出來。

同時也就成為了李破和李唐爭奪的重點,李破猛攻蒲坂,想要封住李唐進襲晉地的道路,李世民呢,也就不用問了,短時間內收復晉地的希望越來越是渺茫,蒲坂再失的話,按照當下的說法,那就是晉地將不復有矣。

這一晚,秦王李世民在韓城與內史令唐儉等商議許久。

唐儉此時也感到了挫敗,“敵軍至已多時,未顯過河之意,如今之計……可與李定安劃河而治焉?”

這顯然是承認失敗的言語,眾人一下便安靜了下來,唐儉地位非同尋常,身在中樞之外,也有著從龍之功在身,之前還與李淵交好,和諸王多多少少都有著交誼,這樣一個人擔任內史令是非常合適的。

勸諫皇帝,平衡諸王爭斗,既非太子心腹,也非秦王府門下,深得李淵信重。

所以說,旁人說這樣的話之前要考量一下得失,唐儉不會,他言下之意,該是與李破談和,并布置沿河防御的時候了。

之外呢,他也認為,時間緊迫,若是等李破攻陷蒲坂之后再與李破相談,除了徒增傷亡之外,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也就是說,他想將被困蒲坂的唐軍接出來,因為就這樣在西岸眼瞅著蒲坂陷落,怕是會讓唐軍上下寒心。

李世民聽了,面沉如水,現在他心情非常惡劣,獨孤懷恩之事好像一塊大石壓在他的心頭,他感覺到,自己應該回京一趟了,不然的話,那些跳梁小丑不定怎么在父皇面前編排他呢。

所以,當前戰事要速戰速決,而且還得要有一個好的結果,讓他回朝之時也好說話。

唐儉的建議很穩妥,卻不是他想要的……

此時他對唐儉已經非常不滿,當初他便有意讓王行本等自守城池,守住了有功,守不住也沒什么。

其實呢,就是將蒲坂扔給李破攻打,以驕敵之心,輕易奪下蒲坂,士氣正盛的李定安定會圖謀過河……

唐儉那會兒說的是什么?以棄王行本等人于不顧,定有傷晉地人心云云為由,派了獨孤彥云等率軍助王行本守城。

和如今的說法多有相似,看似圖謀長遠,但猶猶豫豫,畏首畏尾之處,實是讓人著惱。

談和?過后你唐茂約沒什么,我卻要備受攻訐……你倒真不愧是父皇的心腹臣子……

想到這些,李世民心意已定,環視眾人良久,才道:“我有意率軍過河援蒲坂,爾等可愿隨我一戰?”

拍擊胸甲的聲音頓時響作一片,將軍們其實不管那么多,就算有人覺著唐儉說的有道理,可說到作戰,他們卻更愿意跟隨在秦王身后。

其實如非唐儉身份特殊,李世民不愿與其為難,不然的話,將唐儉架到半空根本不是什么難事。

因為唐儉這人的弱點和裴寂很相似,沒多少戰功在身,也就不用提什么軍中威望了,當初出征很多人提議唐儉領兵,其中有多少皇帝授意的成分在里面,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按照李世民的想法,其實李神符,屈突通等來陜東道才更合適一些。

唐儉皺著眉頭剛想說話,李世民已經先一步笑道:“唐內使莫要擔憂,我非無謀之人,今日一戰,只為保住蒲坂,稍挫敵軍鋒芒爾……”

“我與敵軍相持已有些時候,敵軍定有懈怠,再加蒲坂屢攻不克,敵軍必然焦躁,我與對岸又只有浮橋相連,如此敵軍對我定是疏于防范,趁隙攻之,當收奇效也……”

“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此戰誰愿領兵先行?”

聲音未落,已經有人道:“末將愿往。”

正是繼任慕容羅睺,統領秦王親衛的翟長孫。

等士氣滿滿的眾將散去,唐儉頗為欽佩的看了一眼高居于上的秦王殿下,在這等關頭,稍微聰明的人都能看的出來,戰事處境已極為不利。

可秦王三言兩語間,便激起眾將士氣,讓他們愿意拋頭顱灑熱血,跟隨自己一戰,這是非常難得的領兵才能。

而且,秦王并非魯莽行事……

想到這里,唐儉暗自道,若光以領兵之能觀之,秦王確為諸王之首。

可以說,他對秦王觀感很是不錯呢。

可話說回來了,作為陜東道行軍副總管,他沒有什么拖秦王的后腿兒的意思,要評價他的作為的話,用一句盡忠職守來形容并不為過。

此時就是這樣,雖說李世民不同意他的建議,他見秦王心意已決,便也沒有在眾將面前多做反駁。

可私下里,有些話他卻不能不提。

“殿下欲過河一戰……臣雖疏于韜略,可也知曉與殿下當初所定之謀大有相悖,倉促行事,勝則罷了,一旦……敵軍乘勢過河,可如何是好?”

聽了這話,腦袋已經隱隱作痛的李世民當即就在心中大罵,他娘的真是晦氣……

當然了,古人有云,未慮勝先慮敗,挑不出毛病來,而且還沒在眾人面前說,而是兩人相談,分寸把握的很好。

李世民揉著額頭,壓下了滿腔的火氣,道:“兵兇戰危,此戰本王……勝算不多,可要說敵軍過河來攻……”

說到這里,李世民不由自主的笑了,既笑唐儉不知軍事,問出了蠢問題,也笑自己卻還得耐心給他解釋,再者,那就是笑父皇“知人善用”,身邊出了裴寂那樣的廢物不說,李元吉,李神通等無能之輩也都領兵出戰,才招致今日之局。

可父皇好像沒什么自覺,卻還派了唐儉來這里,若他這個秦王回京,是不是守在黃河邊兒上的就成了唐儉了?

想到這里,李世民卻是覺得,如果他回去京師,讓太子全領陜東道兵權看上去會更穩妥一些呢。

不過,這樣的念頭也是一閃而逝罷了。

于是心不在焉的隨口接著道:“以如今情勢觀之,李定安若有渡河來攻之意,又怎會逼得本王率兵去救蒲坂?”

說的不很實在,唐儉默然,卻是打定主意,要多領些兵馬駐于河灘,一旦前邊兒戰事不利,接應秦王所部退后之外,就全力守住灘頭。

這個時候,唐儉對太子李建成也多了幾分不滿。

十余萬大軍駐于潼關,無所事事,他去信幾次,都沒能勸動太子分兵,致使黃河西岸兵力一直頗為薄弱。

若非如此,有潼關兵馬來援的話,不論進退,都不會有行險之說,可現在……

如此只以爭位為先,置大局于不顧的行徑,太子在他眼中看上去可就不是那么英明了呢……

實際上到了此時,無論是李世民還是唐儉都沒有怎么意識到,戰略目標一改再改之下,已經完全進入了敵軍的節奏,和當初李神通也沒什么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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