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則是,比張士貴最糟糕的預計還要糟糕幾分。
李建成派的傳令之人在半夜時分就到了,換句話說,呂成業還在路上行走的時候,李建成便已派了人出傳令給張士貴兩人。
根本沒什么聞言暖語的撫慰,只是嚴令兩人立即率軍歸潼關,不得進軍弘農。
顯然這和張士貴所想出現了很大的偏差,太子李建成沒有看到他們一戰破敵的功勞,反而察覺出了其中的危險征兆。
麾下將領不聽將令,臨戰之時擅作主張,張士貴的所作所為,可以說是觸動了李建成最為敏感的一根神經。
因為李建成早就自感在軍中威望不足,和秦王相較,在這一方面完全處于了下風,而且,李建成并非一個純粹的太子,他在軍中廝混的年月可不短了呢。
一旦領兵之人威望難以服眾會發生什么,他清楚的很,張士貴就成為了最為典型的一個例子,而這樣的苗頭一旦顯露出,而又不能當機立斷的撲滅的話,那么很可能便會有人在之后想要仿效一番。
再加上呂成業傳的那些話語,所以結果也就很明了了,李建成當時便是大怒,立即命人出關招張士貴兩人軍。
實際上,這個時候對于李建成說,東宮太子和軍前統帥的兩種身份發生了很嚴重的沖突,作為太子,他的目光絕對不會僅僅停留在軍事方面的勝敗上面。
張士貴和阿史那大奈兩個本就是秦王門下,一戰建功,傳長安旁人會怎么說呢?是秦王的功勞還是太子領兵有方?
從這一點上論起,其實無論張士貴和阿史那大奈有多大功勞,結果都是注定了的,因為東宮太子的身份在李建成無疑會占據絕對上風。
可話說了,軍中功過賞罰,是統兵之人必須面對的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也許其中會有一些政治上或者人事上的考量,卻絕對不能給其他將領們造成賞罰嚴重不公的印象,不然的話,結果會非常糟糕。
李建成大怒之下,有欠思量,表現的過于急切,甚至沒有當面詢問什么,便將自己的態度直接擺在了軍前將領的面前。
于是,張士貴和阿史那大奈的反應也就可想而知了。
有了之前張士貴的話作為鋪墊,心思比較單純的阿史那大奈當時就火了,而這種怒火燃燒的很旺,因為其中有恐懼和委屈作為燃料,所以竄起的非常之熾烈。
看樣子這是要等咱去治罪啊,這么大的功勞要是擱在秦王麾下,怎么會給出這樣一副嘴臉?
相比于阿史那大奈,張士貴要平靜的多,因為到了這會兒,最后一絲念想也都不存在了,因為沒有了選擇,心中思慮反而更加清晰了起。
阿史那大奈去之后,尋人說項一番,也許還有還能弄個有功無過,畢竟人家姓阿史那,和潼關很多人都說得上話,而且,李大那人很有寬厚之名呢
可他張士貴卻是萬萬不能去了,他沒那樣的忠心,也不是自蹈死地的慷慨之士,事情已經非常明了,違背將令,家世不如人意,在潼關眾將之中又是孤身寡人一個,就算有了這樣的功勞,李大不會立即發作于他,之后也必然要尋個由頭砍了他的腦袋。
以己度人,張士貴覺著自己想的肯定沒錯,瞧瞧現在這架勢,此時再要多做他想,恐怕日后后悔都不及了。
可以說,他的想法無可厚非,也很符合他現在的身份遭遇,然而話說了,張士貴是個優秀的領兵將領不假,可他卻不能說是一個合格的臣子,也從未曾設身處地的為上位者著想過。
事情走到今日一步,他本身的性格,經歷等原因其實也占據很大一部分因果,并非只是李建成不能容人所致。
當然了,張士貴此時絕對不會去反躬自省,他遭遇不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旦事情急轉直下,早已有了的異心便也得到了充足的養料,眨眼間便長成了參天大樹。
傳令的人是東宮洗馬魏征,這個河北人不茍言笑,膽子卻很大,絲毫不顧兩個身上猶帶煞氣的軍前將領的注視,堪稱刻板的傳下了李建成的軍令。
這個人張士貴和阿史那大奈都不很熟悉,只知道太子身邊有這么一個少言寡語的家伙,應該是很得太子李建成信重。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魏征并非是一個不愿說話,或者不敢說話的人,學識才干上都不用說,處世之上也可圈可點,因此和東宮眾人相處的都很融洽呢。
可上次他在太子李建成面前鄭重進言的時候,把舊主李密給說死了,心中很是“愧疚”,所以之后在李建成身邊就很少再言大事了。
倒不是有了不滿,他只是覺得太子李建成表現出的寬宏和皇帝李淵很像,是那種帶著世閥雍容的一種寬厚。
怎么說呢,其實就是那并非是他們身上真正的性情所致,而是世閥教導起了作用,這種在魏征看是很可怕的,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是哪句話得罪了他們,下場會非常凄慘。
就像劉文靜,那人囂張跋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么那樣一個功臣死的時候連個求情的人都沒有?
因為路已走絕,還有什么人會扶你一把呢?而這人為什么會走上絕路?縱容魏征只想到了這個詞兒。
換句話說,魏征覺得李淵父子看上去待人不錯,可當他們的兇狠表露出的時候,你已經把路給走絕了,于是,人家美名不損,你卻已眾叛親離。
例子絕對不止劉文靜一個,裴寂,李世民,李元吉,蕭禹,獨孤懷恩,甚至是平陽公主李秀寧等等等等,身上其實都帶著這種征兆。
這是一種很難說得清的感覺,可有將猜忌幾乎放在明處的李密作為對比,這讓帝王心術這個詞變得尤為可怕,于是聰明如魏征魏玄成,立即縮起了腦袋,收起了尾巴,開始在東宮混起了日子。
所以他地位漸低,很多人都說他才能不夠,東宮洗馬的職位看上去也已岌岌可危,不定什么時候就被一腳踢出了呢,不然的話,這種傳令的事也找不到他的頭上。
說實話,在東宮見慣了大人物的魏征并沒有將張士貴兩人放在眼中,連夜過,只想盡快讓兩人軍,去不定還能補個覺什么的。
至于兩個人立下多大的戰功,他一個“傳令兵”還不知道呢,所以對危險一無所覺,最多最多,只是有點詫異于太子竟然連夜派了他出,招這兩位軍潼關,好像還有點不善的意思在里面。
于是,已經身處危險之中的他還在心里默默給兩個人戴上了倒霉鬼這樣一個字眼兒,也就更不愿跟這兩個人多說什么了。
而這會兒實際上不管他說什么,張士貴都是心意已定。
“魏洗馬的辛苦,先暫歇片刻,容我等立即整軍,唉,走夜路可不容易啊。”
聰明人魏征蒙頭蒙腦的就掉坑里了,還不自知,可見,混日子這種事情很摧殘人的意志呢,像魏征就早沒了當初在河南的時候那種風聲鶴唳的警惕性。
看著魏征的背影,張士貴嘴角終于泛起了一絲冷笑,在他眼中,這位魏洗馬絕對算是個意外之喜,一件非常不錯的禮物,如果他想象力再豐富一些,說不定會給魏征套個很精美的盒子,上面扎上彩帶也說不定呢。
東宮近人這要是送了過去,定能搏那人歡喜吧?
轉過頭,張士貴看向阿史那大奈的目光,此時同樣變了味道,咱這里突然前去相投,缺了個引薦之人,嘿嘿,老天待咱不薄,禮物有了,引薦之人也是不缺,難道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命中注定不成?
說到這兒,張士貴的心意也就再明白不過了,他想去投李破。
想法早已有之,并非突然萌發,一呢,李破離著最近,二呢,李定安的名氣在唐軍中可是越越大了,雖說聽上去不怎好聽,諸如叛將,忘恩負義,突厥之走狗,家世卑賤,以妻子晉身,殘酷嗜殺等等等等。
可如果真要無路可走,張士貴覺得,晉地是最好的一個出路,離著河南很近,有朝一日他也能帶兵殺,不讓故土流于賊手。
再有,那些壞名聲算什么呢,只要能率兵攻城拔寨,那就是好樣的,像李大那般縮在殼里,連連給秦王拖后腿,又自鳴得意的家伙,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好吧,再多的理由也無法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這無疑是一個走投無路之下才會做出的選擇,但凡有點轉機留下,張士貴都不會輕易改換門庭,這是驕傲使然,他畢竟和瓦崗軍眾人不一樣。
他每次做出的選擇都更加慎重,就像當初沒有理會李密和王世充,而是徑自投靠李淵一樣。
“聽聞賢弟在樓煩尚有親眷,不知現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