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裴郡守所言,唐使此來實為求和,臣與眾人商議以為,大軍即將南下,先將唐使引至晉陽,不妨聽聽唐使所言為何,李唐正在河邊整軍,軍卒多有西去者,軍前未知就里,也許能從唐使口中察之一二。”
“再者,兩國相交,信義為先,唐使即來,當待之以禮,不然許為諸侯所笑,至于唐使歸……”
說到這里,禮部尚書王澤微微一笑,意思再是明顯不過,那就由不得李唐來人了。
李破摸著下巴,頻頻頷首,王澤所言大多合他心意,這個禮部尚書可謂是所托得人,再不用像之前那般,來了什么人,全憑他自己瞎捉摸了。
眾人拾柴火焰高啊……
而說了這許久,其實不用見人,從時節的來歷到他們到來的目的便已清清楚楚,王澤話中還留有一些未盡之意,李破也清楚的很。
大戰在即,許是怕他拿唐使祭旗,或者呢,見他對李唐來人不甚在意,可此事卻是禮部組建至今,第一次接待使節,不想弄的一地雞毛,又或者真如他本人所言,顧及信義道德,所以便想先將唐使接到晉陽再說。
誰知道呢,臣下的心思如今李破不會再去細究就里了,能在他面前說話的人是越來越多,每個都去仔細琢磨,那太費腦筋,是跟自己過不去。
晉陽大閥王氏中人貪婪,陳腐的印象在他心目中向來很鮮明,可在晉陽呆的久了,慢慢也就有所改觀。
像王澤這人,在禮部尚書任上就頗為稱職,族中子弟作奸犯科的人也是少數,用那一句來形容再合適不過,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當然了,李破不會承認,府中那位王氏才女頗解人意,看著也還順眼是其中一個比較重要的原因。
這個不能怪他,男人嘛,自古以來就是這么個德性……
適時擺了擺手,“行了,就這么辦吧,不過話是這么說,李淵那人可沒什么信義可言,來人都看緊些,莫要如之前那般,讓人刺探軍情,引來什么玄甲騎才是。”
這說的是龍門一戰,也很能引起王澤的共鳴,他和關西李氏打的交道可比李破多多了,后果十分嚴重,那可是血的教訓。
“大王放心,微臣曉得輕重,也正因李氏無信,吾等才更應與之相別,以匡正聲,而今大王興兵在即,臣愿擬檄文一篇,借大王聲威曉于天下,以正討逆,收先聲奪人之效。”
李破聞言愣了愣,心說,還有這種操作?也只是轉念一想,他也便知曉,這是有利無害之舉。
當然了,在他看來也沒多大的卵用,這逃不脫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范疇,而迎回蕭皇后的意義正在于此,可以給軍事行動披上一層合乎當世之人認知的外衣。
至于諸侯們認不認?不用想就知道,不然的話,哪還有什么春秋戰國,三國鼎立的故事?
這其實差不多就是給那些世家門閥準備的,誰家勢大就去投誰,為了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卑鄙,于是尋了些亂七八糟的理由……嗯,既想當表砸,又想立牌坊嘛。
看看眼前這位一本正經的王氏閥主,李破心里有數,又想隨軍而征,又寫什么檄文的,這是想賭一把大的,幾乎是傾其所有,孤注一擲。
嗯,值得欣賞。
李破遂撫掌而笑,“好,以尚書之才,不需說,成文之際,定然能令鬼神驚詫,宵小震恐,未戰先勝三分。”
“臣只略盡微薄,以助王業而已,大王謬贊,臣愧不敢當。”
王澤起身,一禮到地。
王澤出來的時候,一臉肅穆,見了外間等候的李春,立即口稱郡主,恭敬行禮。
李春回禮,王澤正待告辭,李春道:“本想擇日去府上尋尚書說話,今日正巧碰到,可否一敘?”
王澤心情正好,聞言心中卻是一跳,府中女子各個名聲在外,被她們尋上門可不是什么好事。
心中狐疑間,略瞧了瞧這位扶風郡主的臉色,覺著有點不妙,微微躬身,卻是干脆的道:“郡主請講,老朽愿聞其詳。”
事實證明,他的直覺蠻準,李春在外邊等了許多時候,有些氣惱不假,最重要的是,王氏中人還真就招惹了她。
“王師年紀大了,少人照看,我本想將老師接來府中安居,可老師總是不愿……你貴為禮部尚書,又為王氏之主,總聽人說,王氏禮儀傳家,衣冠盛族,哼,我怎的瞧不出來?”
越說越鬧,眉毛漸漸便豎了起來。
王澤聽到是這個官司,頭頓時也大了幾分。
這事說起來不大不小,扶風郡主李春的老師,是前王氏閥主王叢的弟弟,禮部尚書王澤的叔父。
這老頭歲數也不小了,論起才學來,在王氏族中其實并不突出,可在晉地文壇當中,卻牢牢占據著一席之地,因為他的學生真的很多,比如說晉地名家王績兄弟,就是他的學生。
而這人晚年還收了李春這么個特殊的女弟子,那就更不容王氏忽視了。
本來呢,這樣一個人晚年歸于王氏主宅安養天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當年老頭跟族人們鬧了些別扭,離開主宅已經有些年頭了。
更重要的是,他娶的是裴氏婦,跟裴世清兄弟等人相交莫逆,這在當年看是好事,裴王兩家世代交好,領晉地之風騷,靠的就是這樣的人物從中調和周旋。
可前些年李淵任太原留守,王裴兩家生了間隙,老頭在族中為裴氏說了不少好話,可當時的形勢就是,裴氏想要踩著王氏的腦袋討好李淵,這哪里是老頭幾句話能夠消解的了的?
于是乎,族人群起攻之,鬧到最后,受到牽累的兒子媳婦都不愿搭理他了。
老頭自己也被氣了個半死,這還不算,就在一年多前,老頭覺著照顧他飲食起居的丫鬟不錯,想要給她個名份,又為家人所阻,一氣之下,閉門讀書,大有跟所有王氏之人斷絕往來的意思。
這個時候,裴氏中人也來湊熱鬧,噓寒問暖,大有將老頭接去絳郡頤養天年的架勢。
這下王氏就有點尷尬了,本來王澤還想等事情冷冷再說,可如今嘛,卻又兩說著了,王氏的臉皮很金貴,掉下來可就糊不上了呢。
此事不但在王氏族中鬧的沸沸揚揚,外間也有了許多的傳聞,這和王氏聲望在走下坡路有著直接的關西,若是擱在當年,對于樹大根深的王氏來說這還能算個事?
可僅是不同往日,像王績,王智辯,乃至于太原郡守王祿等人,都對王氏主支有著深深的不滿,內憂外患之下,老頭這事還真就挺麻煩。
李春可不管這些,她只想為一人獨居,怎么看都是“晚景凄涼”的老師打抱不平,只是盯著王澤,想讓這位禮部尚書做個承諾出來。
正在王澤左右為難之際,李破走了出來,揮了揮手,“尚書自去無妨,大事為重,莫要分心。”
王澤如蒙大赦,再也顧不上其他,步履匆匆的逃了。
這邊兄妹兩人目送王尚書離開,李春已如變臉一般,送上討好的笑,可腦袋上當即就挨了一巴掌。
“胡鬧。”
李破哼哼了兩聲,也不苛責,尊師重道畢竟是好事嘛,只是時機有點不對頭而已,再者說了,那老頭如今七老八十了吧?聽說還要娶小老婆,他娘的,王氏中人果然沒幾個好東西,衣冠禽獸,哼哼……
李春的小徒弟以及一直侍候在一旁的費青奴悄無聲息的沒了蹤影,只剩下兩兄妹說話。
李春摸了摸腦袋,喜滋滋的不以為意,還假裝吃力的拎起食盒,跟著兄長進了里間,立即手腳麻利的在李破面前擺起了杯盤,還掏出一條壇子酒來給兄長滿上。
李破坐下,伸了個懶腰,也覺出了幾分疲乏。
這些時日忙的厲害,生死交關的一戰,幾乎不容有失,他覺得自己不論精神上,還是上,都受到了很大摧殘,心里不由暗嘆一聲,日子是越過越苦了啊。
好在沒什么后顧之憂,突厥人困馬乏,在春天里南下放馬的概率是越來越低了。
竇建德在盯著河南流口水,不足為慮,倒是蕭銑……之前鬧了些幺蛾子,蜀中的攻勢據說已經停了下來,已經顯出了后繼乏力之像。
這樣的家伙最容易反復,就像之前的王世充,趁亂咬誰一口都不稀奇。
心思根本靜不下來,抿了兩口酒,夾了快羊肉送進嘴里,眉頭稍稍一皺,煮的老了,還沒進什么滋味……這下他是真不滿意了。
辦不完的事情也就算了,連吃的都不盡如人意,他這個漢王當的還有什么意思?
當然了,按照他的習慣,找茬這事從來都很有技巧,許多時候讓你都不曉得哪里錯了。
“又去行宮了?”
李春眨眨眼睛,嗯了一聲,心中卻是暗自得意,哼哼,就知道會是這樣……
果然,那邊當即就訓上了,“你嫂嫂所言你都當了耳邊風不成?皇后看著柔弱,卻曾為國母,你到她那戲耍,別被人賣了……哼,這么大了,還不讓人省心,看來還真得快點把你給嫁出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