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成,朕又非李淵,取人家財以資國用,其弊甚多,朕不取也……”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他好像忘了之前努力從貴族們手中掏糧食的事情,當然了,他說的倒也不算虛假。
捐獻這種事情,在于一個你情我愿,最好是找個實在點的由頭,可不能來見駕一次,就捐出許多錢財,那確實與搶劫無異,對他的名聲極為不利。
當年李淵從晉陽起兵的時候,眾人捐獻不少,可一旦李淵入了長安,你看他還要過別人的家財嗎?
身份不一樣了,行事自然也就不一樣了。
武士彟進退失據,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很慌。
封德彝趁機賣了個人情,“武侍郎家中豪富,京中無人不知,可天子者,富有天下,自然不會無故受人恩惠,不然定與名聲有損……武侍郎還需慎言啊。”
武士彟聽出了其中轉圜之意,感激的看了一眼封德彝,心說那十幾副名畫終于起作用了?卻也顧不上想太多,拱手間連連謝罪。
不需要他家財的皇帝肯定是好皇帝,就是拿錢財換不來官位有些可惜,若是換了唐公在位,此時……說說笑笑間不定就答應下來了。
從這里可以看的出來,他比方才鎮定多了。
李破笑著擺了擺手,“你上的條陳頗有見地,這也是朕召你前來的原因,只是天下未定,外間戰事不休,很多事啊,還顧不上去做。
你諳于商事,旁人耽于門戶之見,可能會輕視于你,可在朕看來這卻是不可多得的長處……”
聽著皇帝娓娓道來,武士彟鼻子突然有些酸,若非場合不對,他真想大哭一場,看來家是不用搬了。
李破玩弄人心的本事可并不比李淵差了。
“所謂無農則無食,無工則無用,無商則不給,環環相扣,缺一而不可,朕所秉承者一直都是熟其事者掌其職。
不懂農事者,便不恤躬耕之苦,不懂工藝者,便不識工匠之精巧,不懂商事者,便不知往來獲利幾何。
朝中賢才眾多,可精于商事之人卻未見幾人,瞧你履歷頗豐,可仔細想想,那些職位如何施展所長?
所以啊……將來用你之處頗多,不用往來鉆營,只需用心做事,自然便有富貴加身。”
封德彝稍有愕然的聽著,心說這評價可不低啊……您昨天吃飯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吧?就差把厭惡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您這鬧的是哪般,讓俺很不安啊……
無農則無食,無工則無用,無商則不給,鞭辟入里,看來武士彟所上的那言商六策,確實是打動了皇帝,自己真是太平日子沒過幾天,就怠慢了許多,竟然毫無察覺,封倫啊封倫,你以后可得用心些了,不然哪天會錯了意,后悔可就來不及了。
而那邊的武士彟已是感激涕零,只覺皇帝就是他的知己,因為還從來沒有人這么評價過他的出身。
也沒有人這般正經的為他的仕途考量過,李淵用他不過是酬其功勞,當今用他才是真正用他這個人。
于是他再次起身拜伏于地,更咽道“至尊寬宏,不計前嫌,臣感激不已,將來只愿為至尊執鞭墜蹬,效那犬馬之勞。”
“不用如此,朕現在就想讓你去辦一件大事,若能做的好了,朕可不愿讓你執鞭墜蹬,受辱于人,定讓你顯赫于人前。”
驚喜有點多,驚嚇也不少,武士彟早已忘了妻子的淳淳叮囑,更將謹慎二字拋到了腦后,“至尊盡管吩咐,臣一定不負所托。”
李破笑笑,還“猶豫”了一下才道“你對錢幣之事很有見解,今蕭銑已滅,江右已定,朕想派人運些新錢過去,早些讓新錢行于天下。
你早年行商,當知此事之重大,百姓手中的舊錢要收回來,新錢要發下去,做的好了可安定民心,做的差了怕就能引起民變,到時不說你要人頭落地,朕這個位子怕也坐不安穩。
如此大事,你可愿意接下?”
別說武士彟了,就算是封德彝心中都吃了一驚,換了旁人當時便得進言阻上一阻,可封德彝不是旁人,看了看皇帝的臉色,見其篤定自若,想來不是即興之舉,頓時便打消了進言的念頭。
再一想想,寒冬之際運錢到江陵的艱辛,封德彝暗嘆了一聲,也不知武信這廝會不會死在路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武士彟沒怎么琢磨,當即就干脆的應了。
李破很滿意,此事之前便已定下,只是還沒定下人選,武士彟就很合適,這人行商多年,家資巨富,對錢財應該有深刻的了解,到了李靖那里應該有些用處。
再者運錢到江右,并沒有他說的那么干系重大,主事的還是李靖,武士彟去了可能會提些建議,但沒有處置之權。
他相信的其實是李靖,而非是武士彟。
武士彟若想得高官厚祿,且得努力一番呢……之后立即晉武士彟為戶部郎中,令其去與戶部尚書蘇亶等人商量一下,怎么才能更好的把事情辦下來。
武士彟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那就是官職,謝恩之后心滿意足的走了。
當過官的人,你再讓他去做別的營生,他做不來也不愿去做,起居八座,頤指氣使,官場中人所享受的好處,哪是其他行業能比的?
武士彟不怕辛苦,就怕皇帝用不著他。
對于武士彟來說,見駕是天大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決定了他以后的命運,雖然過程驚心動魄,起伏跌宕,可結果卻讓他感激不已。
如果他了解皇帝的性情,這樣的結果便不會令他意外。
很多人來到李破面前都是如此,能用則用,不能用的都是垃圾,反正李破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實際上,只要你能來到皇帝的面前,多數都不會失望而歸,因為你能來到御前說話,不管什么原因,其實都已經變相的證明了你的能力。
而對于皇帝來說,這只不過是午餐過程當中的一個小插曲,但還是影響到了他的食欲,比平時吃的少了許多。
而且今天見的人多了些,談的東西也天南海北什么都有,還要仔細觀察對方的性情品格,和后來的面試官差不多,嗯,哪是面試官啊,更像是進行一場場的心理測試。
所以他身體上還成,精神上已是疲憊不堪,亟需休閑一哈。
封德彝拍了幾下馬屁,見皇帝有些心不在焉,他是真不白給,立即就說今日天氣大好,風也不大,不如去長安書院賞雪,順便散散心。
至于為什么提議去長安書院,因為那畢竟是他封某人的政績,皇帝常去的話,才能顯示他封倫正得盛寵嘛。
李破心里贊了一聲知趣,欣然同意,也確實應該去看看了,聽說長安書院近來越來越是熱鬧。
書院漸漸有了名苑的名聲,所謂的苑,其實就和后來的公園差不多,只是不能隨便入內賞玩。
多數苑林都在貴族名下,想要進入游玩需要各種各樣的資格,即便是達官貴人,有時也不得其門而入。
此為風雅之事,很少有人用強。
貴族文人們喜歡上書院,那是一點也不稀奇,何稠設計的園林規劃,皇帝又賜下那么大一塊地方給它,加上匠作監的能工巧匠們用心建造。
最后的結果就是,建造了一所知名的園林,這幾年再陸續完工之余,北方的園林能比得上它的應該就不多了。
而且那是一所書院,其中龐大的藏書量很快就會讓它名聞天下,相輔相成之下,它以后肯定是長安標志性的建筑群落之一。
但它的另外一個功能,教書育人……唉,真的是一言難盡啊,你想想主意都打到商家子的頭上去了,可見其尷尬的處境。
李破也覺得長安書院給辦的歪了,就像是前些時蘇亶說起長安城中的一個富戶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在少華山上建了一座寺廟,據說建的很用心。
可大家最后只記得寺廟里供的佛爺是座金佛,非常值錢,要是弄出來一輩子也就吃喝不愁了。
李破聽了當時就想起了長安書院,覺著開這玩笑的戶部尚書蘇亶有指桑罵槐之嫌,于是便讓他在冬天里細查戶部賬目,以免因高慎一案有所疏漏。
蘇亶頓時便沒了開玩笑的心思,傾倒了一番苦水,見沒法改變皇帝的主意,還適得其反,讓皇帝加了碼,想令御史臺協同戶部官吏一同行事。
好嘛……御史臺的人可能會興高采烈一下,畢竟查戶部賬目的機會十年也不見得有這么一回,如果能查出像高慎一案那樣的大案子,御史臺的一些人怕是要一戰成名。
最終結果便是蘇亶灰溜溜的走了,李破也沒傳詔給御史臺怎樣怎樣。
六部中誰家的賬目其實都禁不起細查,如果讓大理寺,御史臺介入,那必然是掀起大案的節奏,在高慎一案還沒有結案的今日,戶部哪禁得住這樣的折騰?
嗯,蘇亶還年輕,需要時常督促(恐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