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我就沒見過你這么不合格的書童!”
唐毅仰天哀嚎,從蘇州到南京四百里路,少說要走三四天,勉強趕得上院試,幸好是五天,要是三天,他連考試都趕不上,該多冤得慌!
徐渭摸了摸頭,憨厚地笑道:“我不是以為你算無遺策,這點小事還能忽略了?”
看著徐渭一副欠扁的表情,這家伙絕對是有預謀,故意這時候說的。幾個月來,從茶葉到糧食,從票券到錢莊,唐毅的腦袋都被塞滿了,也沒有準備的時間,倉促上陣,案首怕是別想了,能順利通過就好。
反正考得太好了,也容易惹人嫉妒,出頭的椽子先爛嗎,唐毅不停安慰自己。一抬頭看到徐渭還坐在那里,不知從哪弄來一個蘋果,吃得津津有味。
“你想氣死我啊,還不準備馬車!”唐毅扯著脖子怒吼,徐渭嘿嘿一笑:“行之不用著急,我先告訴的敬美,他去準備馬車了,還是哥哥心疼你吧,臟活累活都給敬美了。”
“你可真是關心我啊!”唐毅簡直不知道說啥好了。
從外面王世懋匆匆跑了進來,拉起唐毅。
“行之快點走吧!”
唐毅啥也顧不得了,和王世懋跑了出來,一駕馬車停在院子中,唐毅三步兩步上了馬車,王世懋跟了上來,寬大的馬車足夠兩個人坐了。唐毅面色不愉,埋怨道:“表哥,我忙得糊涂了,你怎么也糊涂了?”
王世懋小臉更苦了,“我特么的當了兩次小三,院試還是小三我就沒法活了,哥好好學學,天天向上不行啊?”
和唐毅久了,王世懋滿嘴的新詞。
“你啊吹牛吧,我就沒見過哪個三好學生把考試給忘了!”唐毅怒道:“還愣著干什么,快走吧!”
“別忙!”
王世懋攔住了他,向外面努努嘴,只見兩個身影跑了過來。王悅影手里捧著一個包裹,氣喘吁吁塞到了唐毅的手里。
“哥,這里面有皮墊子皮手套,還有護膝護腰護腕,聽說貢院里頭冷,你可要多加小心,可別為了考試把身體凍壞了。”
多好的媳婦兒,不像別的庸俗的女人,只在乎考中功名,在乎日后的誥命夫人,知道真正關心男人,唐毅激動之下,抓著玉手,輕輕啄了一口。
“放心吧!”
霎時間王悅影羞得小臉通紅,像是受驚的小鹿,轉身就跑。
她跑了,另一個小家伙瞪著烏黑烏黑的大眼睛跑到了唐毅的面前。
“大哥哥,這里面裝的都是秀秀最喜歡的糖果,秀秀給大哥哥吃。”
唐毅笑著接過繡花的布袋,沖著彭秀秀露出大大的笑容。
“秀秀,去找大姐姐玩吧,過些天哥哥就回來。”
彭秀秀低著頭,紋絲不動,突然把小手伸到了唐毅的面前。
“秀秀也要!”
唐毅一愣,抓過彭秀秀胖乎乎,肥嘟嘟的小手,狠狠親了一下,小丫頭咯咯笑著跑進了屋子,躲在王悅影的身后,扒著門縫,目送著唐毅離開。
“哥,加油啊!”
從蘇州出來,馬車飛奔,王世懋斜望著車棚上面,一副寂寞如雪的神情,唉聲嘆氣。
“表哥,院試刷下來的人比縣試和府試要少,你不用擔心的。”
王世懋撇著嘴搖搖頭,“我才不擔心院試呢,我是在想啊,人都說女生外向,我這個正牌的二哥在人家眼里一錢不值,光顧著和情郎告別,看來此言不虛啊!”
王世懋語氣帶著滑稽夸張,唐毅笑道:“表哥,悅影是個做事周全的好姑娘,她怎么會忘了你呢,依我看這里面的東西一定是兩份,你也有的。”
“當真?”
“不信你看看。”
說著,唐毅解開了包裹,把狼皮墊子,貂皮手套,羊羔皮的護膝都拿了出來,王世懋滿懷希望地盯著,結果全都是一份的,最后有兩方手帕,唐毅如釋重負笑道:“我就說會有你的,拿去吧!”
大大方方把手帕塞到了王世懋的懷里。
王二公子大眼瞪小眼,氣急敗壞,哀嚎道:“這玩意有什么用?”唐毅煞有介事看了半天,鄭重說道:“饅頭渣也是饅頭,表哥請節哀!”
“啊!”
王二公子的慘嚎聲在曠野回蕩,經久不息……
從蘇州出來,馬車疾馳,跑了三天多,總算趕到了南京,唐毅上一次陪著老爹參加鄉試,已經是輕車熟路,他先和王世懋找到了提學衙門,填好了報考的表格,而后回到了臨時的住處。
有錢人就是這點好,不用和其他人擠客棧,吃又貴又難以下咽的飯菜。唐毅草草填飽了肚子,就跑到房間休息去了。
楠木床,絲綿被,唐毅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失去的精力都彌補回來,明天就是正日子,該看的都看了,考前最重要的就是放松。唐毅在小花園里一遍一遍打拳,有唐順之教的,也有盧鏜教的。
唐順之的拳法講究先禮后兵,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專門用的是巧勁兒,而盧鏜的手段則是殺伐果決,一往無前,百死不回,一文一武,一張一弛,迥然不同的風格在唐毅身上完美融合。
漸漸的,他的拳法竟然有登堂入室的趨勢。
練得渾身熱汗淋漓,順著毛孔一肚子的雜念都溜走了,身心都達到了巔峰,舒舒服服洗了一個熱水澡,睡到了四更天,唐毅準時起來。
此時外面已經有了聲響,黑咕隆咚的街上出現了一盞盞燈籠,考生們向著江南貢院涌去。唐毅和王世懋也不例外,匆匆帶著裝滿考試的籃子,唐毅還帶著一包保暖的裝備,殺向了貢院。
簡短潔說,經過了仔細的盤查和搜身之后,被折騰的七葷八素的考生總算是進了考場,紛紛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準備考試。
等到大家伙坐下來,天也亮了,這時候大家才發覺竟然是個陰天,天上的云彩一層壓著一層,似乎伸手就能夠到,每個考生的心里頭都壓了一塊石頭。
千萬別下雨,千萬別下雨啊!
老天爺似乎聽到了大家的祈禱,剛剛發完考卷,稀里嘩啦的細雨就落了下來。
伴隨著小雨,一陣陣寒風透骨吹來,冬月的江南,陰冷潮濕,比起北方還要難受。有兩個分到漏雨的號房,干脆卷子被淋濕,直接取消了資格。
其他考生也是哆里哆嗦,小臉凍得又青又紫,四肢都僵直了,寫出來的字跡歪歪扭扭,比狗爬的好不了多少。
眾多悲催的考生中間,有一個令人發指的家伙,坐在厚厚的狼皮墊子上面,護膝護腕帶著,還有薄薄的貂皮手套,既能保暖,又不影響寫字。
渾身上下暖意洋洋,有了這套神奇的裝備,唐毅就仿佛開了掛一般,提學大人出了兩道時文題,一道大題出自《禮記》,另一道截搭題出自《春秋》。
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一般的時文都以四書為主,五經只需要選取其中一門就足夠了,《春秋》由于多,理解起來困難,幾乎所有的讀書人都避重就輕,選擇相對容易《詩》、《易》一類。
冷的內容,再加上截搭題,難度直線飆升,到了破表的程度,一半以上的考生都不知所云,連破題都不會,更別說寫出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了。
“提學大人,我們不服,您怎能這么出題?這不是欺負人嘛?”
“是啊是啊,簡直成心為難我們啊!”
“肅靜,誰再敢喧嘩,不光今科別考了,往后也沒有資格!”
唰,一下子大家都閉上了嘴巴,乖乖低下了頭,只是眼中滿是憤憤不平。
提學微微冷笑道:“本官知道你們心里不服氣,可是你們別想本官會遷就你們!知道貢院大門寫著的八個字嗎?明經取士,為國求賢。如今國勢如蜩如螗,東南倭寇橫行,朝廷需要真正的人才,拿出你們的本事來,只要有真才實學,老夫絕不遺漏一個,投機取巧之徒,別想從老夫眼皮子地下溜過!從此刻起,誰再敢多說一句,給老夫滾出去!”
“答題!”
好厲害的提學,把大家嚇得都不敢多話,只能搜腸刮肚,苦思冥想,吭吭哧哧,把考卷填滿,至于能不能錄取,就看孔夫子能不能顯靈了。
相比其他人,唐毅腦筋靈活,又有兩次應考的經驗,早就是胸有成竹,打好了腹案,在草紙上反復推敲幾遍,然后用堪比印刷的館閣體抄寫到試卷上。
不緊不慢,節奏把握的非常好,等到日頭偏西,唐毅將兩道題全部寫完,再三確認之后,才送到了提學大人的面前。
提學大人接過唐毅的卷子,頓時眼前一亮,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唉,老夫不用為難了。”他毫不猶豫寫下了一個“中”字。
“回去吧,等著兩天之后,排名就出來了。”
“是!”
唐毅不卑不亢,點頭之后,離開了貢院,王世懋比他出來的還稍微早一點,兩個人從人群擠出來,上了馬車,無奈何路上的考生太多,一個個恨天怨地,滿肚子的苦水,罵個不停,仿佛一群炮仗,一點就著。
唐毅干脆讓車夫繞道,取小路回家,省得惹麻煩。馬車從一處狹窄的巷子路過,正往前面走,突然馬車一顫,車簾撩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奔著唐毅的脖子就來了。
“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