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疲憊不堪的倭寇選擇了退去。
城頭上守軍總算能休息一會兒,徐三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渾身的傷口不斷疼痛。
下一秒他猛地躥起,提著刀歪歪斜斜,沖向了兩具倭寇的尸體,他舉刀劈下去,連砍了好幾刀,愣是沒砍斷,只好用身體壓住刀柄,一點點從骨縫割開,忙活的渾身是血,兩顆人頭才砍了下來。
提在手里,徐三嘿嘿大笑,口水都流出來,這哪里是人頭,簡直就是兩顆大元寶。
豈止徐三,其他的鄉勇更是如此,他們爭先恐后,砍完了城上的尸體,又用竹竿把城下的尸體挑起來,砍下腦袋。
經過清點,一共斬首176級,鄉勇則是有17人喪命,三十多個傷員,總體來說,唐毅對這個損失并不滿意。
要知道戚家軍可是打過零傷亡的,唐毅的訓練方法更好,投入更多,憑什么還損失“慘重”,必須要好好反省,徹底反省!
唐毅悶悶不樂,別人可高興壞了,最得意的要數趙文華。
打仗的時候,趙大欽差不敢上城,躲在行轅里面,等打完了,聽說是大勝,他風風火火跑上了城墻。
見到堆成小山的尸體,趙文華一陣惡心,哇哇大吐,吐完之后。趙文華竟然做出了瘋狂的舉動,他跑到了人頭面前,抓起一個個仔細觀看,一邊吐一邊看,一邊哈哈大笑,和瘋子差不多了。
士兵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得遠遠瞧著,任由趙文華發泄。說實話,趙大欽差非常高興,高興的要發瘋!
沒了性命之憂以后,趙文華都在思考一件事,讓他惶恐不安的事情。
堂堂欽差大人,竟然被倭寇綁架擄走,把朝廷顏面置于何地?如果查下來,沒準就把趙旭的事情抖落出來,按上一個通倭的罪名,他身為伯父就算不死,仕途也就到此結束了。哪怕他再溜須干娘,再吹枕邊風,干爹嚴嵩和干兄弟嚴世藩都不會保他。
趙文華和別的官員不同,他這些年幫著嚴嵩害了多少人,貪了多少銀子,背地里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他,一旦失去了權力,等待他的就是萬劫不復!
一想到這里,趙文華簡直就買塊豆腐撞死的沖動。
可是自從白茅鎮狙擊倭寇,到常熟大捷,趙文華的心態陡然而變。
屈指算來,前后斬殺的倭寇就有五百人,實實在在的首級就有二百多顆,這是實打實的功勞,雖然他沒做什么,但是他身為欽差,指揮有功是跑不了的。
俗話說一俊遮百丑,打了大勝仗,他的罪責全都沒了,不光沒了,地位還會快速爬升。張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資格老一點嗎!
可打過什么像樣的勝仗嗎?
沒有,根本就沒有,比起我趙文華差得太遠了,這位甚至憧憬著和張經分庭抗禮,進而取而代之。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要是能坐上東南總督的寶座,上百萬的軍餉,絲綢,瓷器,錢莊,票號,到處都是流著油的肥肉,要是能撈個幾年,后半輩子都不用愁了。
美,太美了!
趙大欽差滿眼都是小星星,只是理想再美好,也要有人配合,那個人就是唐毅!
很顯然,他怎么被綁架的,唐毅一清二楚,一路上他什么德行,唐毅也一清二楚,要是這小子不愿意幫忙遮掩,別說美夢成不了真,還會變成噩夢。
因此趙文華看過了人頭之后,急匆匆跑到了唐毅面前,興奮地拍著他的肩頭。
“行之賢侄,不愧是將門虎子,厲害,真是厲害!”趙文華試探著說道:“賢侄,指揮有方,朝廷一定會重重嘉獎,想要什么,只管和老夫說,我一定盡力爭取。誰要是敢小覷鄉勇,我都跟他到京城打官司。”
顯然,他指的就是張經。
唐毅微笑著點頭,突然若有所思地說道:“梅村公,你說朝廷會怎么賞我呢?”
“這個……”
趙文華一下子被問住了,朝廷賞賜無非是文官加官,武將進爵,再有賞賜一些財物寶貝,也就是這樣。
唐毅是小三元,考進士一點難度沒有,憑著本事就能拿到官位,憑什么要靠著皇帝的賞賜。至于賞點那點錢財,還不如唐毅指頭縫流出去的多。
上一次唐毅在守衛京城的時候,出力不少,朝廷就感到賞賜困難,這一次更是如此。趙文華抓著頭發,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主意。
唐毅探身,到了趙文華的耳邊,低聲說道:“梅村公,咱們挑明了吧,這功勞我可以都給你!”
“都給我?什么意思?”趙文華傻愣愣問道。
“呵呵,我都替梅村公想好了,您在白茅鎮連環巧計,重創倭寇,拖延時間,而后在常熟大展才略,召集四方勇士,背城一戰,再敗強敵。殺得倭寇聞風喪膽,爭相逃竄,那是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您覺得怎么樣?”唐毅笑瞇瞇問道。
咕嘟,趙文華艱難地咽下口水,唐毅這家伙真夠大方的,本來趙文華只敢想想領導功勞,現在好了,什么都歸他了。
趙文華在官場這么多年,好歹知道一個道理,想要拿到多少,同樣的就要付出多少。他強壓著心頭的激動,聲音嘶啞地問道:“行之賢侄,開條件吧,老夫做好了挨宰的準備!”
趙文華伸長了脖子,挺著胸膛,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唐毅心中暗笑。這就是和小人打交道的好處,直接干脆,總比那些偽君子要好得多。
“梅村公,你知道鄉勇的不足嗎?”
“不足?有什么不足,不是砍了這么多腦袋嗎?”趙文華不明所以。
唐毅搖搖頭:“梅村公,鄉勇至少有三個問題要解決,第一是各地練好了兵,組織到一起打仗,必須磨合,所以不能貿然出戰,您要幫忙壓著;第二鄉勇缺少遠程打擊的力量簡單說就是火銃,我們已經繳獲了鳥銃,在浙江也在打造,只是數量不夠,您要幫著要工匠,要作坊,最好在太倉弄一個作坊。”
“沒問題。”趙文華拍著胸脯說道:“老夫身為欽差,怎么用兵我說了算,至于工匠和作坊,老夫還掛著工部侍郎的銜,我去安排,保證讓行之滿意。”
“痛快,還剩最后一條,就是鄉勇需要水師。”
“水師?”趙文華一下子猶豫起來。
水師就需要戰船,戰船就涉及到海禁,別說是他,就連嚴嵩都不敢輕易答應。
“行之賢侄,水師不是一天兩天能練出來的,老夫可沒辦法弄到船只啊?”
“哈哈哈,梅村公,我也沒指望能轉瞬之間,就有一支水師。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在劉河堡建造一個造船廠,對外就說是維修戰船,先把工匠找好,架子撐起來。我估摸著幾年之內,海禁一定會放松,到時候船廠就大有可為。只要梅村公能幫忙弄下來,船廠的兩成干股就是您的,意下如何啊?”
聽說有錢賺,趙文華的眼睛就冒出了小星星,只是他還有些矜持。
“賢侄,按理說我是不該要你的干股的,只是,只是上下打點……總之,你懂的!”把趙文華都逼出了名言。
唐毅微微含笑,他怎么能不清楚,很多人都知道明朝的商稅低的令人發指,貌似只要加征商稅,就能解決財政危機,什么問題都迎刃而解。
事情遠沒有這么簡單,雖然朝廷的商稅幾乎沒有,但是要想做生意,就必須有人罩著,生意越大,靠山就越硬,普通的雜貨鋪子要有官差照應,大買賣就要州府的官員,甚至要巡撫布政使,乃至六部九卿,閣老重臣。
靠著這種方式,早就把商稅拿走了,只不過不入國庫而已。
面對著殘酷到丑陋的現實,沒能力反抗,就要學會適應,至少要暫時適應。
之所以選擇趙文華,主要是嚴黨勢力龐大,要想做事就不能繞過他們,其次嚴黨中人不會像清流那樣,牌坊一起要。
談妥了條件,趙文華笑嘻嘻抓住了唐毅的手,兩個人就好像多年的老朋友,一下子親密了許多,有了利益結合就是不一樣。
打退了倭寇的攻勢,唐毅絲毫不敢懈怠,他親自巡查四城,和鄉勇們一起交談,一起吃飯,一起巡邏放哨。
別小看這些舉動,要知道唐毅頂著小三元的光環,在普通人看來,那就是文曲星下凡,哪一個鄉勇能和他多說兩句,都受寵若驚,立刻成了鐵桿粉絲,誓死追隨。對唐毅來說,這也是一筆一本萬利的投資,這些鄉勇日后肯定會成為大明軍中的重要力量,別看文官瞧不起武夫,要想坐穩寶座,沒有軍隊支持是絕對不行的。
日后唐毅就是靠著在軍中的強大號召力,渡過一次次危機,避免重蹈徐階、高拱、張居正等人的悲催命運……
常熟在唐毅的經營之下,變成了鐵板一塊,麻葉連續攻擊兩天,除了頭破血流,一無所獲,他不得不放棄。
倭寇咬牙切齒殺來,灰頭土臉撤走。他們剛剛離開不到二十里,前面就出現了一支黑衣黑甲,旗號高懸的隊伍,風卷殘云一般殺來。
勇字旗空中飄揚,旗號下面的人三十出頭,蓄著短須,英俊瀟灑,氣度非凡,正是唐慎唐子誠!
欺負了小的,老的來了。
麻葉同學,你惹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