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人,你相信這世上有沒有神仙?”黃錦神秘兮兮問道。
唐毅愣了一下,淡淡道:“這種事情誰能說得準,敬鬼神而遠之吧。”
“按理說呢,咱家也是不信鬼神,可是這一次咱家卻是不得不信了。”黃錦嘆道:“去年的時候,宣大總督楊順上書,說是他在巡視治下的時候,發現一處道觀,道觀之中有一個姓王的道人,此人法術高強,本想推薦他進京,伺候陛下。可是王老道卻百般不愿意。楊順一再相求,王老道才吐露真相,說是他的廟宇之中,得天地靈氣,有一眼神泉,能涌出清冽甘甜的神水,延年益壽,天天飲用,身輕如燕,久之能飛升天界,他距離成道只有三年之功,故此不愿離開。”
楊順!
唐毅聽到這個名字,就皺起了眉頭,當年他把沈梅君送給了老楊博,就是希望楊博出手,能把楊順給干掉。只可惜楊博丁憂回家,事情就擱置下來,經過了幾年,都是沒有聽說沈煉被害的消息,可是楊順依舊做著宣大總督。
這家伙和當年的仇鸞一個德行,打仗不成,溜須拍馬卻是一等一的,什么狗屁道士,狗屁神泉,唐毅壓根就不信。
“黃公公,他這么說,陛下就信了?”
“當然不信了。”黃錦笑道:“陛下英明睿智,豈會輕易相信?不過陛下倒是派遣咱家去了一趟道觀,親眼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唐毅追問道。
黃錦醞釀了一下,突然站起,手舞足蹈,訴說道:“在王道長的后山,有一處山崖,高不過三丈,寬有五仗,別看地方不大,可是神奇無比。王道長拿著寶劍做法,燃了三炷香,從石壁上竟然流出了水,不長不短,正好流了一刻鐘,神水就消失了。王道長用竹筒給咱家接了一杯,水清涼甘甜,喝到肚子里,過了半個時辰,就有一股子熱氣在丹田游走,渾身輕飄飄的,那么舒坦。汗毛孔都打開了。”
黃錦一臉的迷醉,說道:“當時咱家就向王道長苦苦哀求,要拿一些進獻給皇爺,王道長說了,神泉不是隨便就有的,必須齋戒沐浴,施法祈求。到了第二天,他又帶著咱家去了,仗劍做法之后,果然泉水流出,咱家裝了兩個壇子,給陛下送去,陛下喝過之后,也是贊嘆不已。”
湊到了近前,黃錦低聲道:“唐大人,跟你說啊,當天晚上,陛下就招了兩個宮女服侍,當真是枯木逢春,雄風無敵啊!后來陛下還說,我們這些人都是殘疾之身,無法體會到神泉的妙用……”
唐毅眨了眨眼,如果說剛剛他只是有百分之九十九懷疑,如今他可是百分之一萬確定,什么狗屁神水,絕對有問題。
大明朝沒有那么多儀器去檢驗藥效,全靠著自我感覺,偏偏病人的感覺又最不靠譜。
比如李時珍就和唐毅抱怨過,很多老百姓奉為神明的神醫,就只有一個方子,只能治頭疼腦熱,結果頭疼腦熱又是百姓最常見的病,一劑藥下去,立竿見影。可是真正得了疑難雜癥的時候,求助這些神醫,多半是要賠上性命的。
這種現象在后世一些醫療落后的國家,還屢見不鮮。
話說回來,很多煉丹師都會在丹藥里面增加一些燥熱滋補的藥物,以求達到提升能力的目的。
只是是藥三分毒,吃多了就不管用,比如在數年之前,唐毅為了救張經,就弄出了百花仙酒的方子,嘉靖剛服用的時候,效果顯著,可是過了兩三年,也就不成了。
很明顯這個所謂是神水,都是一路貨色。一樣的手法,屢見不鮮,可為什么聰明如嘉靖,還不停上當呢。
一言以蔽之,就是祈求長生到了病態的地步,根本聽不進去一分一毫的懷疑。
嘉靖膽子大,愿意當小白鼠,唐毅多惜命啊,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才不會喝呢!
“黃公公,麻煩你回去告訴陛下,就說我感恩戴德,拜謝天恩。”
黃錦嘬了嘬牙花,“唐大人,這玩意真有問題啊?”
唐毅淡淡一笑:“這么多年了,那幫道士給陛下吃了什么,你心里還沒數嗎?”
“可是,那神泉是咱家親眼所見,假不了的!”
“泉可不能是真的,但卻未必是什么神泉,黃公公,你聽我一句,想要多活幾年,少碰這些玩意。”
黃錦糾結了一下,用力點頭:“成了,唐兄弟,咱家這就復命去了,你準備準備,明天皇爺要單獨召見。”
送走了黃錦,轉回了客廳,捧起了壇子,想要倒掉,可轉念一想,又把譚光叫了過來,讓他帶著幾個兄弟,把院子里的水池遭開,撈出幾尾活魚,分別放在了兩個木桶里。
唐毅把一壇子神水倒了其中一個,起初的時候,沒什么差別,可過了一會兒,倒入神水的魚明顯更加活躍,你追我趕,不時跳出水面。弄得唐毅心驚肉跳,果然有問題,他讓手下看著。
一夜無話,到了第二天早起,譚光就來報告,說是放了神水的那一桶,魚都翻肚皮了,另外一桶,反倒好模好樣。
看著兩桶魚,唐毅暗暗搖搖頭,心里頭也真是覺得好笑,堂堂九五之尊,一朝天子,竟然被這種低級的手法騙得團團轉!
都說無欲則剛,反過來說,只要有了念頭,越是強烈,就越容易被小人算計。
唐毅讓手下人把兩桶魚都送到了花園,給深埋起來。處理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晃晃悠悠,向著西苑走去。
嘉靖閉關了一個月,朝中大事小情,堆了一大堆,都急需處理,足足忙活了一個上午,才算倒出功夫,有太監宣旨,唐毅隨著進入了西苑,沒有直接去玉熙宮,而是七拐八拐,到了一處香煙繚繞的所在。
抬頭看去,三個大字:“昭和殿。”
這不是那幫牛鼻子老道的地方嗎,唐毅愣了一下,邁步走了進來,就見到一個其貌不揚的老道,身穿著大紅的八卦袍子,手里拿著拂塵,圍著一個青銅爐子來回轉動。
見唐毅進來,他停下了腳步,仰著臉,語帶不屑地說道:“這位是誰啊?”
“啟稟神仙老爺,他是唐毅唐大人,陛下要召見他。”
這個老道眉頭皺了皺,繞著唐毅走了好幾圈,把手指抬起,裝模做勢,掐算了半天,把腦袋搖晃的和撥浪鼓一般。
“不成不成啊,這個人從海上來,帶著煞呢,沖撞了陛下,影響了修行,這個罪責誰能擔當得起啊?”
“神仙老爺,皇爺下了旨意,總不能抗旨不尊吧?”小太監仗著膽子說道。
這個老道頓時氣得一抬腿,給了他一腳。
“你懂得什么,陛下修煉大道,容不得一點影響,區區凡塵俗務,見與不見,能有什么差別?這位大人,你還是回去吧!”
唐毅的瞳孔一縮,嘉靖雖然寵幸道士,可不論是邵元節,還是陶仲文,兩位天師都是與人為善,只管修道,絕不干涉政事。
這個老道好生狂妄,竟然敢阻撓自己面見嘉靖,實在是猖狂過了!看樣子多半就是黃錦所說的那位王道士,唐毅沉默一下,突然笑道:“這位仙長,下官不過是俗人一個,能帶來多大的煞,有仙長坐鎮,還用得著擔心嗎?您施展驚天手段,幫著下官化解了,讓下官能面見天顏,下官感激不盡。”
“呵呵呵,這張小嘴還挺會說話的!只是這隨便施法,可要有損修為,貧道是輕易不會動手的。”
看他的神態,說穿了就是一個字:錢!
唐毅強忍著怒氣,滿臉堆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一點心思,不成敬意。”
一張銀票,悄然送到了王道士的手里。
十萬兩,見票即兌。
王道士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心說這小子真有錢啊,比起六部九卿還大方,日后可要好好敲敲竹杠!
他把銀票收好,手里拿著拂塵,在唐毅身邊來回轉動,嘴里念念有詞,最后又拿出一張黃紙給燒了,儀式總算是完了,小太監才帶著唐毅前往玉熙宮。
一路上,唐毅的怒火不斷升騰,本來王道士怎么忽悠嘉靖,唐毅并不在乎,甚至隱隱地期盼著,嘉靖早點死了更好。
可竟敢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唐毅就忍不了。
你的鬼把戲能騙得過別人,可是騙不過我,什么狗屁神水,多半就是間歇噴發的泉水,讓你跟我裝大,大爺早晚讓你現形!
暗暗思索著,到了玉熙宮,唐毅老老實實跪在了云床的前面,過了好半晌,突然覺得肩頭一沉,一只枯瘦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頭。
“咱們師徒好些年不見了。”
一句話,唐毅的淚水就流淌下來,拜倒在地。
“陛下,臣當年不知道深淺,竟然隨意拜君父為師,實在是亂了綱常,罪該萬死。”唐毅這幾年演技是一點沒落下,跪在地上,肩頭都跟著動彈。
嘉靖看了看他,突然嘆道:“真沒想到,就連你也不敢和朕親近了,孤家寡人,莫過于此啊!滾起來吧,讓朕看看你。”
語氣之中,難掩蕭索,唐毅不知道嘉靖為什么會如此,可還是乖乖爬起,擦了擦眼角的淚,可憐兮兮道:“沒人的時候,弟子還叫您師父,成不?”
嘉靖被他給弄笑了,沒好氣罵道:“好你個小兔崽子,給朕當徒弟是很丟人的事嗎?至于弄得跟做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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