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大歲數,都要過兒童節,嗯,童心很重要!
為了慶祝老師通過廷推,唐毅決定親自下廚,一口氣做了十幾道菜,每一道菜唐毅都提前嘗了嘗,結果很滿意,廚藝還沒有落下。
一個有追求的吃貨,絕對是最好的廚師,只有自己精心烹制出來的美食,才是最適合自己胃口的。
如果一個人自稱美食家,卻只是驚嘆別人的手藝,不會下廚,那么抱歉,你根本不到家!
唐毅把才要端上了桌子,又準備了一小壇花雕。其實在三年前,唐順之就滴酒不沾了。
戒酒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唐順之說戒就戒掉了,也沒有任何的猶豫和反復,不得不說,有些人就是特別。
唐順之選擇戒酒也是有原因的,自從收了徒弟之后,唐毅除了和老師學本事,最為關心的就是唐順之的健康,每隔幾個月,就會派遣醫生過來,給唐順之檢查身體,各種各樣的珍稀補品從來就沒有斷過。
最初唐順之是反對的,覺得徒弟太浪費,可是漸漸的掰著手指頭算算,他的同年好友里面,已經基本凋零了,就算還活著的,多半白發蒼蒼,衰老不堪,紛紛致仕回家,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宦海沉浮,除了手段高明,才智無雙,還有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要壽命足夠長。
君不見嚴閣老八十多還老當益壯,熬不過人家,又憑什么匡扶社稷,施展胸中的抱負。
從那一刻開始,唐順之就變了一個人,每日按時休息,清心寡欲,勤練氣功,不時補養。
還真別說,幾年堅持下來,唐順之身體越發健康,看樣子,再撐十年八年沒有問題。唐毅當然為了老師能擺脫英年早逝的厄運而興奮,親手給老師斟了一杯酒。
“師相,為了慶祝您老入閣拜相,今天就破例一會兒,意下如何啊?”
唐順之微微點頭,“事不過三,就喝三杯吧。”
唐毅一邊給老師斟酒,一邊笑道:“還是管您老叫師相來的順嘴,叫徐華亭,我心里都有些反胃!”
唐順之感嘆道,“幾十年的交情了,我也是沒有料到,徐華亭竟然變了這么多。當年你就和我說過,徐階會越來越像嚴嵩,以我現在看,論起手段權謀,華亭的本事,還在分宜之上啊!”
不怪唐順之如此感嘆,一個廷推,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殺機暗藏。僅僅調動一下順序,就能巧妙影響人心,操縱一個大臣的生死起落。
內閣權柄之重,可見一斑啊!
也幸虧有了唐毅洞察先機,及時把袁煒推了出來,要不然廷推落敗,唐順之還真沒臉留在京城了。
喝罷了三杯酒,唐順之夾了幾口菜,還是當年的味道,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太倉,他和魏良輔兩個人教導唐毅,雖然時間不長,回想起來,還是快樂無比。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精心雕琢一塊美玉,每一刀都要十分小心謹慎,看著弟子每一點成長,既喜又憂。這些年過來,唐順之敢拍著胸膛說,他做到了。不但培養出一個頂級的干才,更把他打造成超級權謀大師,能夠和嚴分宜、徐華亭這樣的千年妖孽過招。
有徒弟如此,還真是老懷大慰。
“行之,雖然為師通過了廷推,可是卻得罪了兩個人,只怕會后患無窮啊!”唐順之嘆道。
唐毅沉默了一會兒,笑道:“這兩個人,第一個就是徐階,他心胸不算寬廣,肯定會想辦法給師相為難。不過也不用怕他!”唐毅笑著伸出了三根手指,“第一,徐階要斗倒嚴嵩,要借助老師的力量,他不敢鬧翻,相反,您入閣之后,他還會禮賢下士,表現的比以往更加親近……至少表面上如此;第二,徐階和您畢竟都同出心學門下,我們承受不起心學分裂的危機,他更承受不起;第三,徐階也不是沒有罩門的!”
唐順之眉頭一皺,遲疑道:“莫非是徐家?”
“沒錯!”唐毅笑道:“這幾年東南開海之后,絲綢大量外銷,徐家又兼并了十萬畝的桑田,光是他們一家名下就有十五萬畝桑田,農田更是多達五十萬畝,松江,蘇州,甚至杭州都有他們的田產!”
“荒唐!”唐順之氣得一拍桌子,“天下之大害,莫過于兼并,據我所知,在東南一畝上好的桑田,沒有五十兩銀子買不來,光是這些田產,只怕徐階的家底兒就數倍于嚴嵩,嘖嘖,還真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啊!”
如此大舉兼并土地,肯定少不了巧取豪奪,不知道多少人為此家破人亡,丟了性命,一想到這里,唐順之連飯都吃不下去。
唐毅不動聲色,“師相,容弟子說一句,兼并的確害得老百姓流離失所,更會動搖朝廷根基,可是千百年來,兼并卻從來不曾消失,人性如此,您老何必生氣呢!再說了,兼并也未嘗沒有好處,就拿東南來說,那些大戶產出的生絲就是比小門小戶的好,眼下每年賣給西洋的絲綢布匹就有三百萬之多,還在快速增加之中。光靠分散的小農經濟,肯定是行不通的,大的農莊是必然的選擇。至于百姓會失去土地,弟子別無他法,只能盡量引導百姓海外移民,去拓展蠻荒之地,別的不說,光是一個東番島,安置一兩百萬人不成問題……”
唐順之愣了一會兒,搖搖頭,“行之,你說的我當然明白,可是沒有朝廷統籌,光靠著交通行,靠著那些士紳商人,肯定有照顧不到的百姓,而且數量還不少,你不能否認我的話吧?”
“嗯!”唐毅點了點頭,“師相說的沒錯,只是這塊的問題不是朝夕能夠解決的,不把朝廷的國策扭轉過來,就沒有希望!”
這回輪到唐順之默然了,解決人地的問題,說穿了就是兩個辦法,抑制兼并,從士紳身上割肉;再有就是開拓海外,增加土地數量。
前者涉及到對內改革,歷朝歷代都做過,不過成功者幾乎沒有,至于后者,則需要改變思維模式,放眼海外,恢復骨子里的進取精神,難度更是不小。
在如今的朝局之下,哪個也做不成。
“唉,社稷如蜩如螗,一鍋亂麻,該做的正事有多少?可惜柄國之人都沉醉在黨爭之中,難以自拔。想到這里,為師實在是覺得愧對百姓的供養,愧對身上的大紅袍啊!”
唐毅深有同感,“師相,現在的爭權奪利,是為了給以后改革留下元氣留下種子,您老切莫灰心喪氣。”
“我明白,唐某不能救民水火,卻也要給有本事的保駕護航,等到你們成長起來,為師也就能含笑九泉了。”
唐順之突然抓起酒壺,又給自己滿上了一杯。
“既然破例了,就來個徹底的,咱們師徒好好醉一場!”
唐毅欣然點頭,師徒兩個你一杯我一杯,商討著接下來的對策。
有三點忌憚,徐階最多玩一點小手段,多加提防就是。
倒是得罪的第二個人就麻煩多了,把袁煒推入了內閣,高拱對唐毅的好印象蕩然無存,雖然高拱眼下還不值一提,可是他背后就是裕王,兩個人情同父子,一旦裕王登基,唐毅的好日子可就結束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更何況嘉靖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到了布局下一代人的關頭。
其實唐毅早就押寶裕王,暗中多方照顧,只是還沒有明著投靠而已。
唐毅深知一點,錦上添花,比不上雪中送炭,高拱十年教育,裕王對他是言聽計從,唐毅要是不作出點驚人之舉,哪怕到了裕王府,也只能跟在高拱屁股后面吃灰,哪能顯出自己的特別之處。
他一直在醞釀一個好機會,哪知道機會沒等到,先把高拱給得罪慘了,還真是傷腦筋啊!
唐毅搜刮肚腸,努力回想上輩子接觸過的歷史,裕王和景王的奪嫡之爭貌似不是很慘烈。而且給景王做過老師的李春芳更是做到了首輔,而且當得時間比高拱還長。
結合種種跡象,唐毅判斷景王應該很快就會倒臺,甚至還會在嚴黨之前完蛋。
這也是唐毅和高拱說,要送給裕王一份大禮的原因,幫著裕王一舉扳倒景王,奠定勝局,到時候不敢說超過高拱,至少在裕王心中,兩個人不分軒輊。
唐毅之所以要當費力不討好的順天府尹,就是存了這個心思。
守著京城,誰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唐毅一直都在尋找景王的致命弱點,醞釀一擊必殺。
很可惜,這段時間以來,唐毅都沒有找到什么,也不由得他越發憂慮,難道是自己判斷錯誤?
要知道,在奪嫡的問題上犯錯,那可是要命的!
從老師那里回來,唐毅心里頭就七上八下,不得安寧,繞過了一條小胡同,唐毅的馬車就要回到家中。
突然有一個人從小巷子里竄出來,擋在了唐毅的面前。
“吁!”幸好車把式手藝好,要不然就撞上了。
“是哪個瞎眼睛的?不要命了?”
那個人不管不顧,沖到了馬車前面,焦急道:“唐大人,行之兄,出大事了!”
唐毅撩開了簾子,仔細一看,這不正是陸炳的侄子陸俊嗎?
“陸兄,有什么事情,到家中一敘!”
陸俊小臉鐵青,到了唐毅的面前,焦急道:“行之兄,來不及了,我叔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