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唐毅不認為嚴世蕃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可是這家伙玩起陰謀詭計,駕輕就熟,而且憋了一年多,突然出手,絕對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告訴下面的人,給我盯死了,見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都不要放過。”
“明白!”
朱先急匆匆下去,布置去了。
吏部左侍郎董份算是嚴黨碩果僅存的一位高官,他這一年多的日子很不好過,不斷有御史彈劾,想要把他干掉。
只是徐階遲遲沒有動手,不是心善,而是時機不到。嚴嵩和嚴世蕃還活著,龐大的嚴黨雖然高層折損,根基盡失,但是好歹還掌控著一些官員,尤其是嚴家執掌內閣二十年,手里有多少官員的把柄和罪證,誰也不清楚。
故此徐階表面上還要惺惺作態,暫時留著董份,就是表明不想和嚴黨撕破臉皮,可是暗中卻不斷消滅嚴黨的勢力,等到嚴家父子徹底成了沒毛的野雞,董份完蛋的日子也就到了。
當然現在他也不好受,吏部尚書楊博那是和徐階比肩的超級大佬,有他坐鎮吏部,董份在大事上完全說不上話。
更要命的是右侍郎竟然落到了高拱手里,那家伙強悍蠻橫,又是裕王的老師,未來的巨頭之一,董份一個毛病一堆的人物,哪敢跟高拱對抗。
結果就是上不去,下不來,說話不如放屁,索性董份連吏部的大門都不進,整天在家里泡病號。
日上三竿,董份才爬起來,到了后花園,走了兩圈,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到了草木繁盛的時候,后花園的樹也枯了,草也黃了,一副衰敗殘破的景象。
“唉,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啊!”
他哀嘆一聲,連花草都欺負他,這個官做得真沒意思,不如歸去啊!
轉身要回書房,正在這時,管家跑了過來,遞上了一張拜帖。
“有客來訪。”
董份苦笑了一聲,“還有人敢來?”
隨手展開,才看了一眼,就嚇得渾身哆嗦,拜帖落在了地上。
“他怎么來了?”董份的心里瘋狂地敲起鼓,腦子都空白了三分鐘。
管家嚇得不敢說什么,只能等著。好不容易董份長長出了口氣,“請他到后書房來。”
董份轉身去了后書房,這里是他看書的地方,平時誰也不準進來,沒有多大一會兒,有一個瘦削的中年人,帶著大大的斗笠,從外面走進來。
把斗笠摘下去,露出一張白凈的笑臉。
“呦,董大人,好久不見,小的給您行禮了!”
董份看了他半天,擠出一絲笑容,“這不是小華嗎?快快請坐。”羅龍文原來叫湯勤,后來又號小華山人。
他沒有客氣,順勢坐在了董份的對面,短期茶杯喝了一口。
“還是上好的明前,跟新摘下來的一樣,董大人的日子過得還是那么逍遙自在。”
董份哼了一聲,“羅龍文,不用跟本官來這一套,我的日子很不好,上面有楊博壓著,下面有高拱盯著,還有那么多御史言官,說句不客氣的,四個字:朝不保夕!”董份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
“小閣老有什么吩咐,只怕我也幫不了大忙,要是缺三五百兩銀子,我現在就給你,至于別的,可就對不住了,免開尊口。”董份說完,悶著頭喝茶。
打發要飯的啊,真是可惡!
羅龍文五官抽搐,牙齒緊咬。
呸!你算個什么東西!當年小閣老掌權的時候,你的岳父都跟哈巴狗似的。好么小閣老落難了,你就拽起來了,別忘了,是小閣老提拔的你,想要毀了你,也易如反掌!
“董大人!”羅龍文皮笑肉不笑,干嘿了兩聲,“小閣老雖然不在朝廷了,可是腰里的銀子花不干凈,對了,還有不少是你孝敬的,董大人莫非都忘了?”
忘,當然沒忘?
董份的臉垮了一半,他早就不信嚴世蕃還能起復,繼續和嚴世蕃攪在一起,只會被拖累,身敗名裂。
他是真不想搭理羅龍文,奈何他和嚴世蕃關系太密切了,嚴世蕃手里有的是他的把柄,只要拋出了一點,董份的腦袋沒準就搬家了。
“我說羅兄,咱們是多年的朋友,我的處境小閣老能不清楚嗎?我在位置上,還能照顧一二,否則徐階那是好對付的嗎?也請龍兄給小閣老帶個話,不要折騰了,不然……”
董份沒有說下去,可意思很明白了。羅龍文冷笑了一聲,不以為然,“董大人,徐階還有什么本事,真以為他斗倒了小閣老,就天下無敵啊?雖然我們遠在江西,可是也清楚,嘖嘖,百萬聯名上書,開天辟地,前所未有。都說閣老弄權誤國,可是和他徐華亭比起來,簡直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啊!”
董份愣了一下,忙問道:“羅兄,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莫非要扳倒徐閣老?”他是真的怕了,嚴家父子在臺上,固然有千般不是,但是有一點必須承認,就是嚴嵩絕對服從嘉靖,沒有首輔摻和,看似爭斗兇狠,可都是茶壺的風暴,出了京城,外面就沒啥感覺了。
可嚴嵩倒臺之后,黨爭越發狠辣,而且是手段齊出,誰都不講規矩,恨不得置對方與死地。
不光是京城六部,就連東南,九邊,甚至老百姓都冒了出來。規模比起當初,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董份不認為嚴世蕃還能攪鳳攪雨,他敢冒出頭,只會被人家輕松秒殺!
“羅兄,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不客氣說了,徐閣老處境雖然不好,可畢竟陛下沒有表態,而且唐毅那么年輕,我大明還沒出過一個不到三十的首輔呢!他們是神仙打架,我們凡人遭殃,實不相瞞,我已經寫好了乞骸骨疏,明天我就遞上去。長安宦游,一場夢幻,還請小閣老不要在我的身上打主意了!”
哇呀呀!
羅龍文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又是一陣黑,一陣綠!
他晃著手指,憤怒道:“好你個董份,我不生氣,一點都不!墻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你這是看準了小閣老沒有爬起來,不愿意替小閣老做事。不過我可告訴你,小閣老運籌帷幄,神機妙算,他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沒人能斗得過他,沒人!”
董份根本不理羅龍文的虛張聲勢,只是長嘆一口氣,“羅兄,我的確厭倦了,算我求你了,高抬貴手吧!”
“不行,你是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了!”羅龍文斷然拒絕,他湊到了董份的身邊。
“董大人,小弟奉了小閣老之命前來,是辦一件大事,只要成功了,你也能高升一步,小閣老起復有望,對大家都好的事情,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哼,羅兄,不是我不答應,而是這里面的水太深,我怕了。”董份依舊不肯就范。
“唉!董大人,你就聽我把話說完了成不?”羅龍文知道不拿出真東西,董份是不會幫忙的。
“董大人,小閣老洞若觀火,看得明白,這一次是徐階想要借著俞大猷的案子,扳倒胡宗憲和唐毅,只不過讓唐毅反將了一軍,才如此被動。徐階手里沒有唐毅和胡宗憲的把柄,可是小閣老有啊,當年胡宗憲假造圣旨,罪證確鑿,不容抵賴。只要把罪證交給徐階,他就能反敗為勝,把胡宗憲干掉,胡宗憲倒了,唐毅也就跑不了了,到時候徐閣老一統江湖,只要能赦免小閣老的罪過,重新起復小閣老,咱們還能在小閣老的羽翼之下,逍遙快活,豈不美哉!”
這一夜,董份失眠了,他翻來覆去,最后干脆披衣而起,站在床前,凝望著無邊的夜,苦心焦思。
嚴世藩手上有胡宗憲的罪證,董份是相信的,可是拿出來就能干掉胡宗憲,甚至是唐毅,董份沒有把握。
實際上這一次百萬人聯名上書,加上南北的將帥表態,已經證明了唐毅的實力,要是不能打敗唐毅,人家緩過氣,伸出一只手指頭,就能戳死自己。
而且徐華亭一統朝堂,就會赦免嚴世蕃?甚至重新起復?
董份更沒有把握,他覺得嚴世蕃是想當然了。雙方積怨那么深,怎么可能讓嚴世蕃坐收漁利,真是太天真了!
他想勸誡嚴世蕃,可人家根本不會聽的,道理很簡單,嚴世蕃堅信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唐徐爭斗,正是嚴世蕃唯一的翻身機會,他肯定要拼一把,可董份卻不想跟著嚴世蕃陪葬!
一直站到了清晨,兩條腿都成了木頭棍子。
董份總算是拿定了主意,他一轉身,找出了一套下人穿的青衣小帽,換好了衣服,裝作出去放馬,連著轉過三條胡同,到了唐毅家的后院。
猶豫了一下,董份咬著牙走上前,叩響了門環。
“董大人,昨天南方來了老友,沒在家陪著朋友,這么早就來我這兒,莫非有大事嗎?”
唐毅淡淡說著,聽到了董份的耳朵里,卻不亞于驚雷炸響!
果然,唐毅手眼通天,嚴世藩的動作他都清楚,董份越發感到慶幸,幸虧自己來了,不然跟著嚴世蕃,只會作死!
想到這里,董份搶步跪倒,“唐大人,嚴世藩派遣羅龍文跟下官說,他有胡宗憲胡部堂假造圣旨的證據,要幫著徐階,陷害大人,下官特意前來送信,還請大人多多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