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似鐵非似鐵,國法如爐真如爐。
雷七走南闖北,一身武功打十幾個沒問題,可下了大牢不到一個月,渾身上下遍體鱗傷,沒有一處好地方,壯碩的大漢瘦的不像樣子,一根根肋條看得清清楚楚。
更要命的是十個手指和十個腳趾都受了傷,鮮血淋淋,他只能趴在擔架上,用胳膊肘艱難撐著身體。
進入大堂的第一刻,他一眼就看到了胡氏,突然雷七就像瘋了一樣,伸出滿是鮮血的手爪。
“銀婦,老子掐死你!”
激動之下,雷七從擔架上摔下來,他不顧身上的疼痛,眼中冒著火,用盡全力向胡氏爬去,每挪動一寸,地上都是血跡。
“殺,殺,殺了你!”喉嚨里含糊不清道。
胡氏被嚇得臉色慘白,不停的向后縮。
大堂上一團亂麻,唐秀才實在看不下去了,他給兒子使了個眼色。唐毅和老爹跑了過來,兩個人扶住雷七的胳膊。
“七爺,七爺,我是唐慎,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做到了!”
雷七猛地一激靈,仿佛被換回了魂兒,抬頭看看唐秀才,又看看唐毅,咧著大嘴就哭了起來。
“唐相公,小相公,雷七謝謝你們救命之恩啊!我給你們磕頭了!”
雷七這個頭沒有磕下去,一喜一悲,激動之下,竟然昏了過去。
“大人,雷七傷勢太重,身體虛弱,趕快讓大夫給他看看吧,不然有性命之憂啊!”
陳夢鶴連忙答應,說道:“好,好,快去請最好的郎中。”
衙役七手八腳,把雷七抬了下去。
萬浩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在心里給胡彬判了一萬次的死刑!如果能選擇死法,他一定會踏上一萬只腳,然后再用大炮轟,把胡彬炸得渣都不剩!
還有這么蠢的嗎,不光沒讓唐毅身敗名裂,還把他陷得更深了。
雖然從審訊開始,他一句話都沒說,但是誰不知是他跟著去抓的唐毅,更是他給胡彬撐腰,挾怨報復的惡名他是跑不了了!
加上先前的抄襲風波,萬公子的心都被掏空了,他只覺得屁股下面不是椅子,而是萬丈深淵。
“不行,絕對不能認輸!”
“陳大人!”萬浩豁然站起。
陳夢鶴鼻子里哼了一聲,淡淡說道:“萬公子,本官審案有什么不公平嗎?”
“不敢不敢。”萬浩冷冷說道:“陳大人,雷七殺妻的案子看似有出入,可是通倭呢,幾百件武器,還有往來書信總不會是假的吧?”
“哈哈哈,萬公子說得對,小子懇請老父母立刻清查,也好還一個清白!”
“好,把武器還有書信全都拿上來,本官要親自過問!”
更夫打了四更天,大堂之上,燈火通明,還在緊張的審訊案子。首先拿來的是所謂賣給倭寇的武器,還有聯系書信。
幾百件刀劍放在面前,陳夢鶴一竅不通,唐毅看了一遍,倒是胸有成竹,他拿起兩把刀,互相拼砍,頓時全都斷裂。
一個小孩子都能折斷的刀,肯定是垃圾貨。而倭寇素以武器精良著稱,這樣的武器落到倭寇手里,只怕人家連看都懶得看。
陳夢鶴立刻把書吏姜建叫了過來,在陳夢鶴的手下有吏戶禮邢兵工六房書吏,仿照的是中樞的六部,其中兵房書吏姜建是最懂得武器。
問到了他的頭上,他知道逃不過去只能仔細檢查一遍,唯唯諾諾地告訴陳夢鶴,這些武器都是太倉倉庫的,本來要撥付巡檢司,用來訓練民壯。在前些日子,胡彬找到了姜建,說是抓捕罪犯之中,武器損壞嚴重,需要補充,就從姜建手里弄到了這些武器。
這邊弄清了武器來源,那一邊魏良輔和唐秀才親自鑒定,那幾封信都是同一天所寫,用的紙張筆墨,甚至字跡都是一樣的,毫無疑問,又是偽造的。
陳夢鶴急忙下令,把胡家的兩個公子帶上來,他也不客氣了,直接嚴刑拷問,板子打得噼里啪啦,沒有十下,胡輝就受不了了,把一切都交代了。
是他為了讓雷七早點死,就偽造通倭證據,最初只放了二十幾件破舊兵器,胡彬為了做的更像,一股腦搬進去兩三百件。
這位胡大公子說到了最后,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淚,把韓童供了出來,萬大公子也沒有跑得了。
“韓童說了,萬公子恨唐毅入骨,我爹恨唐毅幫著雷七算賬,又懷疑他手里有雷七搜集的罪證,偏巧魏老大人出面,我爹不敢對付唐毅,就想到了萬公子,所以,所以……”
“你胡說!”
萬浩氣得嘴唇鐵青,手指著胡輝,不停哆嗦,不過怎么聽都有些色厲內荏的味道。
“陳大人,魏老大人,在下不過是為了士林聲譽,才不得不過問。竟然被人污蔑,簡直豈有此理,在下告辭了!”
萬浩轉身就走,可是剛到了大堂門口,兩個衙役將手里的刀一橫,攔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陳大人,你想抓在下不成?”萬浩咬著后槽牙說道。
陳夢鶴對萬浩不說恨之入骨,也差不了多少。一旦真讓胡彬誣陷得逞了,制造了天大的冤案不說,弄出了通倭大案,他這個父母官首先就跑不了。
你萬浩不過仰仗著有個好伯父,就真的以為天下人都怕你嗎!
“萬公子,本官自然不能憑著胡輝一面之詞就抓你,但是天理昭昭,不會放過一個罪人!你就留在客棧吧,在案子查清之前,不要隨便走動。”
萬浩驚得眼珠子掉下來,小臉鐵青,冷笑道:“好啊,真是好啊,竟敢軟禁我,你就不怕我伯父的怒火嗎?”
陳夢鶴一拍驚堂木,宛如神靈附體,渾身上下浩氣鼓蕩,凜然大義地說道:“天下道理最大,就是本官不抓你,朝廷法度不管你,天也要收你!”
天也要收你!
一句話,宛如雷霆,在萬浩耳邊炸響,他不得有倒退兩步,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低著頭踉蹌著腳步,走下了大堂。兩個衙役亦步亦趨,名曰護送,實際上就是監視。
等到送走了萬浩,陳夢鶴坐在公案背后,揉了揉發紅的眼睛。
雷七殺妻、通倭的案子都被推翻了,可是這個案子并沒有結束,反而變得更大了。胡彬身為朝廷命官,謀奪錢財、殺人害命、屈打成招、誣陷通倭、縱火行兇,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是要命的官司,加起來足夠把他殺八個來回!
陳夢鶴面對著龐大的案子,又是頭疼,又是欣慰。他當知州也有一年多了,想學蘇軾,修橋補路,底下人回他兩個字:沒錢。想救濟寒門學子,還是沒錢。想整理冤獄,替百姓伸冤,這些人就推諉扯皮。
說白了,就是下面的人有了默契,就是要架空你知州大人,讓你在任上老老實實待三年,然后升官滾蛋,真正掌握太倉的還是他們這些地頭蛇。
如今借著胡彬的案子,正好撕開口子,天上掉餡餅,陳夢鶴再懶散也不能不吃!
“魏老大人,還有唐相公,案情大白,罪責都在胡彬身上,本官會立刻審訊。你們若是疲乏,可以先回去等消息了!”
魏良輔點點頭,嘆道:“老了,熬了一夜,沒有三五天恢復不過來,老夫就先告辭了。”
“恩師,弟子送您!”
唐毅乖乖攙扶著老師,亦步亦趨,恭恭敬敬送魏良輔出去。
“孤注一擲,沒想到真讓你小子闖出來了!”
“還不是師父幫忙,不然弟子哪能進得去胡府。”唐毅謙遜說道。
“知道就好。”魏良輔笑道:“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多想想,千萬別冒險,為師這把老骨頭折騰不起了!”
“嗯,弟子明白!”
唐毅雙膝一曲,恭恭敬敬給魏良輔磕了三個頭,比起當初拜師,虔誠萬倍!
魏老頭上了馬車,望著還跪在地上的唐毅,搖著頭嘆道:“給這小子當老師,但愿能流芳百世,可千萬別遺臭萬年啊!”
送走了魏良輔,天光放亮,唐毅正準備回家休息,突然吳天成急匆匆跑過來。
“師父,雷七不成了!”
“什么?”唐毅臉色頓時一變,這位不會這么衰吧,剛剛洗脫冤屈就要死了,好好的喜劇變成悲劇,老天這不是玩人嗎!
“走,帶我去看看!”唐毅急匆匆向著班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