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盤算過,江南人或許不喜歡烈酒,但是酒精有醫用價值,每年撈千八百兩銀子還是沒問題的,足夠爺倆維持舒舒服服的生活。哪能說放棄就放棄啊,老師究竟是什么意思,難道他害怕經商,被士林看不起,那也不用獻給朝廷啊!
“恩師,弟子也不折騰太大,弄個小酒坊,讓天成當掌柜的,負責經營,弟子只要三成利潤,家用足夠,弟子也好放心跟您老學圣人大道。您老也知道,打開門來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離不開銀子,弟子也有苦衷啊。”
沒等唐毅說完,吳天成慌忙躬身擺手。
“師父,要是開酒坊,您可不能收三成,至少您拿七,額不,是九成,弟子跑腿效力是應該的,應該的!”
唐秀才也有些不高興,在他看來,蒸餾酒的辦法是兒子弄出來的,那就是賺錢的手藝,吃飯的本事。唱戲的人有句話,叫寧舍一錠金,不教一口春。掙錢的本事哪能隨便交給朝廷啊,再說了,就算交上去,也無非便宜一些貪官污吏,能有什么用處……
魏良輔見大家伙都不愿意,嘆了口氣,沖著唐毅說道:“你跟為師到旁邊的屋子,有幾句話和你單獨說。”
唐毅急忙跟進來屋子,扶著魏良輔坐下,老魏不說話,屋子中陷入了詭異的寧靜,唐毅的臉上卻有些發燒。
“該死,師父第一次提出要求,自己怎么能拒絕!老頭可是幫了自己那么大的忙,區區一點銀子有什么放不下的,再說了,除了燒酒,能賺錢的東西多了……”
唐毅越想越覺得自己有錯,愧疚地說道:“師父,弟子不孝,惹您老生氣了,弟子愿意聽從您的安排。”
“你當真愿意?那家里面怎么辦?”
“弟子前些日子盤了一家紙店,空閑下來,重新裝修一番,賣筆墨紙硯,做文人的生意,說出去也好聽,到時候還請您老賞一個店名,弟子感激不盡。”
“小腦袋夠精明的!”魏良輔呵呵笑道。
唐毅見老師陰轉晴,急忙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的確不值一提,你啊,就是小聰明太多了!”魏良輔毫不客氣地說,唐毅一下子就被說的愣了。
魏良輔冷笑了一聲:“師父說你,你是不是不服?”
“弟子不敢,只是……”唐毅臉漲得通紅,不知道老頭為何突然變了臉色。
“只是什么?”魏良輔追問道。
“只是弟子不知道恩師所說什么事,還請師父明示。”
魏良輔點點頭,又笑了起來。
“那天你去拜師,老夫情急之下,說了句我比唐順之會當官……”
提到這事,唐毅越發羞慚,囁嚅著說道:“恩師,都是弟子的錯,我……”
“不要說了,老夫要是怪你就不會收下你了。我知道你小子聰明過人,可是呢,越是聰明人就越固執,越容易犯錯誤。老夫問你,胡彬的案子可結束了?”
“這個……”一下子把唐毅問住了。
“恩師,胡氏已經找到,其他的證據都是假的,剩下的不過是收尾而已,難道還有麻煩不成?”
“當然!”魏良輔面色嚴峻,厲聲說道:“徒兒,這一個案子胡彬家破人亡都有可能,至于同知孫雅芳,也難逃其咎。而你呢,連秀才都不是,就扳倒了兩個朝廷命官,真是好手段,好威風,好本事!”
連說了三個“好”,魏良輔霎時間瞇縫起老眼,玩味地笑道:“你讓別人怎么看?”
汗水從額頭就流下來,還能怎么看,無非就是這家伙一身是刺,生人勿進,工于心計,不可結交……
一個人在道德上留下了瑕疵,后果就會極其嚴重,比如鼎鼎大名的唐伯虎,雖然是因為卷入了科舉舞弊,斷送了一輩子的功名,其實也和他之前恃才傲物,乖戾猖狂脫不了干系。
唐毅可是想在科舉仕途上大展拳腳的,若是還沒有開始,大家就把他打入危險人物一欄,沒人跟他玩。在講究抱團取暖的官場,混成了孤臣,基本上和宣布死刑差不多了!
霎時間唐毅的小心臟拔涼拔涼的,冷水潑頭,懷里抱冰,該不會出師未捷身先死吧?唐毅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
魏良輔斜著眼睛,看了看唐毅,見他臉色不停變化,明顯露出了害怕的神色,老頭頓時眉開眼笑。
“還不算笨,知道錯在哪!不過——”
唐毅的心又懸了起來,急忙問道:“請恩師指點。”
“不過——你多想了,不會有那么大的影響的!”
不帶這么玩人的,唐毅瞬間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哀怨地看著魏良輔。
“弟子的心臟小,您可不能這么嚇唬人啊!”
魏良輔笑道:“傻小子,為師已經讓子羽把功勞攬過去了,說是他發現了胡氏之死有詐,才能你去胡府搜查的。”
毫無疑問這是給陳夢鶴臉上貼金,作為父母官,處置手下的貪官污吏,是情理之中。也不用擔心別人會懷疑,雖然功勞沒了,但是麻煩也沒了,而且陳夢鶴還欠了他一個人情。只要陳夢鶴還是太倉知州,唐毅就等于傍上了大腿,有了靠山。
唐毅不由得給老師伸出了大拇指,可是隨即他又迷糊了,既然把功勞都給了陳夢鶴,那還要獻酒精干什么,難道真的是替國家做貢獻?怎么看,便宜老師都沒有那么高尚!
“呵呵,小子,你還是差著火候啊,這個案子胡彬他們是在劫難逃,可是別忘了還有一個萬浩呢!”
唐毅頓時倒吸口冷氣,疑惑地問道:“恩師,您說會不會是萬浩一手設計的局呢?”
魏良輔搖搖頭,說道:“不見得,萬浩這個人老夫還算了解,他有些才華,氣量不大,嫉賢妒能,但是對陰謀詭計還差著很多,應該是胡彬借力使力,把他拉來撐腰的。但是也不能小瞧他,畢竟吏部尚書萬鏜掌握著百官的升遷獎懲,侄子丟了面子,他隨便暗示點什么,下面有的是賣命巴結的。”
唐毅不由得大搖其頭,他一個白丁,竟然惹上了一尊大神,簡直沒地方說理去。
“師父,萬鏜要是對付我,您可要給徒弟撐腰啊!”
“呵呵呵,老夫都致仕了,能幫你什么,不過我可以給你拉一面虎皮。”魏良輔大喘氣說道,好在唐毅已經習慣了,他頓時來了興趣,笑道:“恩師,您說的是誰?”
“當然是——陸炳陸文明!”
在唐毅的印象之中,能抗衡萬鏜的,名聲又不錯,除了入閣呼聲極高的禮部尚書徐階之外,就沒有人。
千算萬算,也想不到老師竟然提到了陸炳,實在是大出預料!那可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錦衣衛頭子啊!
“恩師,您老不會說錯了吧?”唐毅疑惑地問道。
“哈哈哈,沒看到酒精的時候,老夫的確想給徐華亭寫信,可是看到了酒精,老夫就有了別的想法,你說這酒精誰最需要?”
“還能有誰,當然是錦衣衛,他們打打殺殺,很容易受傷。再有審訊犯人也會造成感染,如果有酒精,就能避免犯人死亡,他們就能玩更多的花樣了。”
唐毅嘆口氣,又說道:“其實酒精更應該用在九邊的士兵身上,那樣就不知道能救多少忠勇之士。偏偏我看武人在朝廷的眼里,比草芥都不如,只怕不會花這筆錢,就算朝廷撥了銀子,下面的將領也都會貪墨干凈,用不到士兵身上。”
唐毅不由得攥緊了拳頭,把好好的酒精,獻給錦衣衛,真有些明珠投暗,可是誰讓他需要靠山呢!
魏良輔拍了拍弟子的肩頭,長嘆道:“孩子,有朝一日,你能柄國執政,記得對他們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