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見張瀚是在書房,這自然也是張輦的書信功勞,不然的話以張瀚的身份連大門也進不來,更不必說有私人會見性質的書房了。
張瀚依言起來,鄭副使對他的稱呼也很親熱,隨意閑談幾句后又得知張瀚還是個童生,鄭副使捻須道:“經商可通南北貨物之不足,亦有利國計民生,然則到底讀書是正途,若將來有機會還是要應試,這才可以真正報效國家。”
“是,草民亦是這般想,平素在家也沒有將書本拋下。”
張瀚自穿越過后,書房都沒進去一回,估計里面已經落滿灰塵,但鄭副使當面,也只能這般給自己吹噓。
若是換了普通十五六歲的少年,見著紅袍文官大員,必定十分緊張,甚至惶恐害怕,張瀚雖臉上時不時露出恭謹神情,對答上卻是滴水不漏,鄭副使原本只是敷衍,此時倒真的對張瀚有些欣賞起來。
“未知賢契可曾見過我老師當面,可知他近況如何,身體可還硬朗?”
此時張瀚才知道鄭副使是張輦當年當知縣時點的秀才,雖然縣里也有教諭,但沒有秀才拿教諭當老師的,真正的老師就是知縣,當初鄭副使很得張輦照顧,是以現在接了這一封信后對張瀚十分客氣。
張瀚沉吟片刻,還↑長↑風↑文↑學,w≌ww.c★fwx.n↑et是決定說實話:“好教大人知曉,草民未曾得見叔太爺,當年我祖父與叔太爺之間,頗多誤會,此番前去蒲州,只得了這一封書信前來。”
“原來如此。”鄭副使點頭道:“我亦曾聽說過尊家的往事,現在看來是不差了。”
說著鄭副使坐在桌前,提筆寫了一封書信,也不封口,接著叫來一人,轉頭對張瀚道:“這是馬國華,我府中管事,我叫他拿這封信去尋那賴同心,賢契隨他同去就是。”
“是,此番多謝老大人。”張瀚滿臉感激的道:“日后三節之時,必來拜見老大人。”
“你我同家世好,似乎不必如此。”
“禮不可廢,況且鄙號生意出息尚可,日后少不得有麻煩老大人的時候。”
聽到這話,鄭副使沉吟片刻,又指指馬國華道:“我每日公務繁忙,未必次次有空見賢契,若再有什么事,尋他便是。”
說罷鄭副使端起茶碗,輕輕一碰,張瀚趕緊跪下,膝蓋底下金磚很硬,他叩頭下去,口中道:“草民謝過老大人,草民告辭。”
出得二門后,馬國華吩咐人備好車馬,說話時臉色并不好看,從陽和衛城到新平堡,快馬一日可至,坐車快則兩日,慢則三日,這般天氣出遠門,自然不是什么好差事。
“馬管家,此行辛苦,日后還需你多多照應。”張瀚右手伸到馬國華左袖之中,對方掂出是一錠五十兩足紋大銀,頓時笑臉如花。
三日后車馬返回新平堡,進堡時守門的兵丁特意多看了張瀚幾人一眼,軍堡雖大,事情卻不多,選定張瀚家為行頭之事想必已經人盡皆知。
車馬沒有到和裕升和張宅,而是直奔參將府邸,這一次帖子和書信一送進去,賴同心立刻請見,等眾人到了二門時,賴參將居然親自在門口迎著。
看到張瀚,賴同心滿臉肥肉都在抖動,他用埋怨的語氣道:“張少東主居然和馬大人有親,這卻為何不早說?若早說,豈不是沒有這般誤會的事。”
張瀚要跪下嗑頭,賴同心攙扶起他,說道:“不必如此,張少東日后在城中有什么事也不必驚動馬大人,找本將便可解決。”
這話當然是當面說給馬國華聽的,張瀚趕緊答應著。
“少東主,你可自去了,”馬國華上前一步,轉身對張瀚道:“大人還交代了一些公事,我自進去與參將大人商議,事畢后也在這里休息,然后我自回轉,東主可以回家了。”
“是,”張瀚轉向賴同心,說道:“既然如此,草民告退。”
賴同心道:“少東主不必擔心,我這就派人到官廳,著人免了你家行頭差役,日后也不會再派差。”
張瀚面露感激,再三謝了幾聲后,待馬國華和賴同心都進了二門,這才轉身回轉。
待他出了大門后,向梁宏等人露出笑容,又是點了點頭,梁宏沖上一步,卻是將張瀚舉了起來。
梁宏滿臉激動的道:“少東主,你可是真厲害!”
張瀚哈哈大笑,叫梁宏將自己放下來。
他心頭也是一松,連呼吸都感覺暢快的多。
自打穿越至今,這一回的事可是險之又險,如果不是還有一個實力不弱的家族可以借力,這一回真是死的不能再死。
什么穿越回來就搞發明創造,然后拼命撈金,或是種田發展什么的小說張瀚曾經也看過幾本,現在看來全是胡說八道,在明朝這種政治環境下,沒有官身和背、景的富商就是肥羊,底層軍官沒有家族倚靠,就算立功再多也毫無用處,此次能過關,也叫張瀚將明朝官場的一些規則看清楚了些,他自己的決斷也并無錯處,這成功,并不是僥幸得來的。
回到家中,周逢吉等人聞訊趕來,正好清軍廳的人也過來,門口的兵丁和鋪兵火夫,包括窩棚都撤走了,這些天清軍廳已經催促過幾次,這一下也絕口不提,守門的吏員倒是進來向張瀚再三、陪了不是,后來領了一小塊銀子,歡天喜地的走了。
“這是叔太爺一封書子,這事就完事了?”
常氏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她到底是婦道人家,完全不明白這里頭的道道。
其實就是周逢吉和梁宏也不太懂,他們說到底只是純粹的掌柜而已。
張瀚半躺在椅子里,腳底擱著炭盆,這十來天來回奔波,也虧得他身子打熬的結實,又是后生的年紀,不然的話也熬不住。
他看向眾人,笑道:“這就是家里有士紳的好處,叔太爺當過知縣,馬大人又是他點的秀才,這是師生之誼,本朝最重師生關系,有時還在父子之上,這還只是點的秀才,若是叔太爺是進士底子,當過學官,點過舉人的再中了進士,那全天下到處都是門生,什么事門生就辦了,若是閣部大臣主持過春闈,這師生之間在朝廷和地方都是一股子勢力,上下同心,才能一呼百應,這里頭關節甚多,我也不怎么明白。”
梁宏問道:“那賴參將又為何對馬大人的信如此看重?”
“馬大人正當盛年,日后很可能到督、撫,甚至入朝為官,賴參將雖然是三品,到底只是武職官,馬大人又是直管上司,他豈能不給面子。”
張瀚悠然道:“說到底,咱們在人家眼里只是螻蟻般的人物,所求之事也只是芥子般的小事,根本無足掛心。”
“阿迷陀佛。”常氏兩手合在一處,念了聲佛,滿臉喜色的道:“不管人家怎看咱,咱安生過好自己的日子要緊,既然蒲州那邊歸了宗,這邊還有那馬大人照應,日后無人再欺負咱和裕升就好。”
“娘說的是。”
張瀚答了一句后起身出門,向周逢吉和梁宏使了個眼色,兩個掌柜會意,一前一后也是跟著出來。
“此番算是涉險過關,然而日后誰知會不會有人再打我們的主意?”張瀚看著二人,語氣平靜的道:“馬大人可能調任,蒲州的太爺年歲高了,而且我也不想老是去跪祠堂。”
梁宏十分恭敬的道:“少東說個章程,我們照辦。”
周逢吉也道:“此次和裕升能捱過這關都是靠的少東,少東要做什么決斷,咱們都沒有二話可說。”
張瀚沉吟著道:“日后我定當設法弄個官職在身,現在暫且先不管,要緊的是和裕升的生意這般做下去不行,你們隨我到書房來,我有要緊話同你們說。”
這時府中后院李金蓮又叫起來,張瀚停腳聽了一會,卻是她吵著要燕窩吃,原來張瀚不在這些日子這金蓮倒也消停,一聽說無事了,便又開始折騰起來。
梁宏笑道:“少東主,干脆將她賣給蒙古人算了,這般富態又白凈的小腳女子,那邊的貴人們甚愛。”
周逢吉不悅道:“我等清白人家出身,豈能做這樣沒天良的事。”
張瀚心中一動,臉上卻毫無異常,只笑道:“隨她鬧,反正燕窩是沒有。”
眾人皆笑,這時梁興和楊秋二人過來,打個躬道:“少東主,事情已經辦完了,我二人在此無事,就要回轉去休。”
“你們不要急。”張瀚止住這二人,又對張春道:“將那條盤取來。”
張春答應著,不一會捧了一個黃楊木的條盤來,上面用紅布綢子蓋著,張瀚伸手將布揭了,露出明晃晃的銀子來。
銀子看著多,其實是一兩一錠,擺了好幾十個,張瀚對梁興二人道:“你們跟著我一路奔波,事情辦的很順當,你們功勞也不少,每人二十兩,先拿去使。”
梁興不安道:“我等只跟著跑路,事都是少東主你做下來,怎好拿這么許多。”
他們這些喇虎,平時看著威風,其實弄不到幾個錢,只有團頭會頭一年能弄些銀子,也是不多,梁興平常在家,一年也未必賺到這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