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我一會就和各人說好。”
梁宏答應著出去,張瀚才將眼光看向李玉景。
李玉景這個帳房也是店中的老人,這時看張瀚的眼光卻有些畏懼,見張瀚看向自己,趕緊道:“少東主叫我來有何吩咐?”
“李帳房那龍門帳可還熟練?”
“已經弄了幾個月,自是已經熟練了。”
張瀚微笑道:“本堡的帳局還有各分店的帳局均要建帳,麻總兵和李副使均會派人來看,我各許了他們三成干股,實說話當然是哄他們的,給多少銀子自然是我說了算,不過看帳終究是麻煩事……”
李玉景已經明白過來,趕緊起身道:“這一層東主請放心,只要每月東主告訴我應該是多少,帳面上肯定不會叫人看出什么來。”
“好好,老李你兒子似乎已經不小,若有空了也叫到店里來,再找幾個機靈的小子和你學著做帳,將來好接你的手。”
李玉景身子躬的越發低一些,答道:“是,一切按東主說的辦。”
張瀚滿意一笑,這時代的人果然沒有太多法制觀念,做假帳這樣的事在后世還頗為麻煩,在這里卻只是一句話的事,果然方便的多了。
第二日清晨張瀚早早起來,這日卻不信打拳鍛煉,吃罷了早飯便往店里去,張春還是跟著他,幾個月下來,這小廝也穩重的多,說話辦事都比以前要干練許多。
張瀚沿著北街一路走著,特別注意的就是兩邊糧店放出來的當日糧價,看到糧價果然已經較去年冬天漲了不少,不覺也是暗自點頭。
他收的糧食到現在一粒也沒有賣,在張瀚路過時,已經有不少糧食的掌柜或是東主看過來,他們也是好奇,張瀚的糧食到底是打算什么時候出手?
現在是三月,這個時候也是俗稱的青黃不接的時候,野菜還未長出,舊糧耗光,新糧還得再過兩月才能收,此時放糧,張瀚最少賺三成,對于糧食這種貨物來說,這利潤已經不算低。
張瀚行走時,不承想也有人在看著他。
李明達縮在柜臺后頭,眼神頗有一些陰郁。
去年秋冬時,誰都巴望著今年有個好年時,畢竟連續多年天時不好也是罕見的事情……誰料今年天時還是不好!
這雨下的很小,也不透,不少地方地都很干,那些旱田沒有水的話收成十分有限,大同這里的旱田,正常年景均收不過一石半到兩石之間,水田才能收到三四石,這般天氣,每畝最少減產三四成,對不少農民來說日子會過的很煎熬,對糧商來說,囤積大量糧食在這春荒時提價發售,這才是發財正道。
現在的糧價已經從一石四錢漲到了六錢,往下去還會再漲些,范家從南方開始持續大量調運糧食,只是春天時南方糧價也漲,獲利有限。
范家在各地均還有大量存糧,只有新平堡這里分號將存糧賣光,李明達因著這事十分沒有面子,心里對張瀚也是十分不滿。
“看,這位就是張少東。”
張瀚過年來個子又長了不少,他每日肉食充足,還在宅里養了牛奶牛,每日喝些牛奶,這習慣在漢人中少有,也在堡中引為笑談。加上每日打拳鍛煉,又是長身體的時候,個子自然是長的很快,在李明達和他身邊人的眼中,十六歲多的張瀚身量已經比普通的成人還高的多,而且并不單薄,身形十分勻稱。
“就是他?”李明達身邊那人用低沉的聲音道:“還真是個半大娃子。”
李明達笑道:“老周,這半大娃子可不好對付,你和我都在他手里吃了虧。”
“我的店,等于是被他搶了去。”
“老周”,就是東一店的原東主周斌,他當然不是善男信女,這店的位置要緊,范家的商隊也經常在那里打尖或是更換疲憊的騾馬毛驢,而且周斌還有另外的關系,所以范永斗都知道這個人,叫李明達籠絡一些,不曾想張瀚初出茅廬的后生,楞是用一群青皮喇虎硬搶了這老周的店。
李明達失笑道:“這事我也真是想不到,你老周一輩子行走江湖,身邊也有幾個能打的,居然就這么忍了。”
“梁興和楊秋那倆狗日的,一看就知道最近沒少動手,老子江湖打滾半生了,那一伙一看就知道說動手便動手,這邊賴參將和清軍廳都被張家買通,老子挨打也是白挨,好漢不吃眼前虧,難道真被人一通好打,那我臉往哪擱?”
李明達笑道:“這事你不會這么算了吧?”
“那是自然,咱們騎驢看帳本,走著瞧。到時候,老哥你也要幫我一把手才是。”
“這還要說?”李明達咬牙道:“我那侄兒被他打發到外地去,年都未曾回來過,我的存糧被他買空,這陣子糧價大漲,弄的我在東主那里好生沒臉。還得從別處又調了糧過來。”
“一調便是十幾萬石,你們范東主才是真正的大豪商。”
“范家已經經營多年,家產百倍和裕升,張瀚這小子算什么!”
說起這個,李明達也是一臉自豪,他賣給張瀚的那些糧只是小數,虧的其實不多,只是叫他臉面上下不來,現在春荒一起,估計蒙古人那邊也不好受,糧價還會持續上漲,范家家底的厚實是外人想象不到的,最近這一個月連續調糧北上,各個有馬市的堡都有,新平堡這里是大同最大的馬市,調來的糧也最多,米豆麥加在一起有十五萬石,全部出手的話有好幾萬的純利,沿九邊西到甘肅,東到薊鎮,到處均有分店,可想而知范家一年要賺多少。
“閑話不說太多。”老周冷冷的道:“范東主發大財,我們也跟著喝湯,待過一陣想法對付那姓張的小子時,叫你老李幫忙也不要說二話。”
李明達其實不愿摻合到這事里頭,張瀚只是叫他吃了個悶虧,也是他自己愿意,自己侄兒也在和裕升謀事,不好將事做的太絕,只是他知道這老周不是好相與的,當下想了想,還是咬牙答應了下來。
守口的是一個千戶哨官,帶著十幾個家丁和數十營兵,沿邊巡查,張瀚等人沒有動,只梁宏策馬上前,往那千戶手中遞了個小包,里頭有數十兩碎銀,那千戶掂了掂,頓時就是一臉的笑,遠遠還向張瀚拱了拱手,然后便是揮手放行。
除了張瀚等人,三三兩兩帶著些貨物的小商人也是從各處出長城,只要給那些巡查兵丁一點好處,自然是視若未見。
去年賴參將枷死多人,其實雷聲大雨點小,之后該怎樣還是怎樣,大同東路這邊沒有小堡,若是西路和中路有小型馬市的地方,其實走私更加嚴重。
出了口外便是草原,在后世新平堡外已經是農耕區,需得再走很遠才是傳統的牧區,在此時,長城內是耕作區,長城外就是牧區,一道長城就隔開了兩個明顯不同的區域,地域變化十分明顯。
在板升地有一些蒙古人和漢人在耕作,只是他們根本不會耕地,用馬拉犁只在地表拉出淺淺的溝痕,撒下種子便不管事,收成低的還不如放牧。
在草原上也沒有道路,只是在近長城地段有一些人踩出來的羊腸小道,也并不明顯。
三月的天氣還很冷,草只有枯黃的草根,一點點的綠芽冒出了尖,極目遠望,一望無際的空曠大地上似乎鋪了條淺淺的綠色毯子,只是底色還是枯黃。
若到了夏季,草不僅長的半人多高,一望去全是綠色,天空也是蔚藍一片,加上一從從的野菲花,景色十分漂亮,在草從中還有大群的野狼黃羊野兔狐貍,蒙古人在夏季不停射獵也打不光,將大量的皮貨交易給大明。
“東主,守口夷來了。”
因為是提前約定好的時間和地點,加上從新平堡出口也就這么點地方,守口夷銀錠臺吉已經帶著人趕了過來。
除了明方會有守口將領和邊軍外,根據大明和蒙古一方的約定,在口外重要地方蒙方也有守口的負責人,這一套辦法已經行之有年,有效的保障了雙方的利益,也減少了很多摩擦。
這年頭的蒙古臺吉也沒那么值錢,一個部落就好多個,現在土默特的順義王是卜石兔,也是當年俺答汗的重孫,嫁了祖孫三代順義王的奇女子三娘子也在前幾年逝世,她留下了一個傳奇。
“漢人小子,你可終于來了。”
銀錠臉上笑吟吟的,身邊跟著十幾個披著棉甲的兵丁,沒準這就是他這個臺吉在部落中的所有武力,可有這么些護衛在身邊,加上臺吉的身份,銀錠臺吉的成色還是滿足的。
張瀚臉上也露出笑容,策馬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