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明這邊來說少征了一些稅銀,可這種邊市貿易根本不是正常的交易,馬市開設之初就是為了使蒙古人消停些,另外就是買馬,民間貿易只是順帶的,也是蒙古人的強烈要求,從開設之初大明就是出超,蒙古人除了馬和皮子沒有什么可賣的,大明這邊連根針在那邊都是寶貝,這種貿易是不對等的,明朝這邊利潤很大,征稅因此只是象征性的,幾萬兩銀子的交易額,稅額不過一二百兩,十分有限,征稅很少,明朝對工商貿易的管理向來不在士大夫考量范圍內,只要不打仗,損失些銀錢收入是極有限的,不僅稅征的少,蒙古人來了朝廷還會給撫賞,當然撫賞也有額度,不能濫領。
現在有了張瀚這一條線,每月均送糧出塞,比起月市方便許多,量也增加了很多,但雜貨不同,各部首領帶了牧民來買雜貨,按規模領撫賞銀,牧民也能挑選,比起買張瀚的大宗貨物要便利很多。
這時候小規模的走私商就是直接和牧民交易,也是頗有些竟爭力。
張瀚皺一皺眉,點頭道:“嗯,我知道了。”
銀錠那邊的要求減少,對周逢吉和梁宏等人來說是好事,就算是老蔡也高興的很,調撥大量車馬會影響別的店的生意,現在各店都有管事,多是從老店里挑的得力的大伙計去做,他們各成一系,對喇虎出身的老蔡原本就不親近,每月送糧時還要從各店調車,更使得這些分店管事怨聲載道,若是需求量真的少了,最少老蔡覺得這虧本生意少做些也好。
張瀚最近關注的是邸抄,上頭仍然沒有建州部和努兒哈赤的消息,大明各地仍然風平浪靜,山西這里也是一樣,去年有過一次大規模的地震,震感強烈,在新平堡都感覺到地面搖晃,另外就是干旱減收,還有就是中樞一再請求皇帝理政,然后還是沒有下文。
已經是萬歷四十六年,張瀚不知道大規模的戰爭具體在何時爆發,只是料想已經快了,幾年之內,糧食和雜貨的需求都會大規模的增加。
“三柜,我打算到靈丘鐵廠開幾個爐,雇一些人煉鐵。”
對張瀚布局和決斷,梁宏已經佩服到骨子里,就算這樣,這一下子跳脫到鐵廠上,他還是有些跟不上,當下不免有些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應答。
明朝的生鐵產量在永樂年間是一個高峰,張瀚記不清楚,但大約記得是三千多萬斤,這個產量在當年還是夠用,但現在大明人口較永樂年間最少增加了三到五倍,生鐵的產量反而較永樂年間下降了,曾經用工幾萬的官營的遵化鐵廠已經瀕臨倒閉,到處都是私營的小鐵廠,有些地方私營的爐子遮天蔽日,礦工幾十萬人,但那些大型鐵廠多半是在南方,北方的鐵廠規模都是很小,生鐵產量不足,人口激增,鐵的價格也是直線上漲。
當時的鐵以福建的最為聞名,崇禎年間方以智曾經說過:南方鐵以閩鐵為最上,廣鐵次之,而楚鐵只可做鋤。
茅元儀說:制威遠炮用閩鐵,晉鐵次之。
趙士楨則說:制銃須用福建鐵,他鐵不可用。煉鐵,炭火為上,北方炭貴,不得已用煤代替,故迸炸常多。
山西這里有幾個大型產鐵地,分別是五臺山和平型關還有塔兒山和二峰山,大同鎮鐵礦分布較少,只有屬蔚州的靈丘縣有鐵礦,爐子數量不多,產量并不算高。
那里的鐵礦應該還屬于官辦,也可能有少量的官領私辦,大明的鐵礦業比清季要靈活的多,官辦不行就改私辦,說到底是控制力弱,但在私人工商業的發展上,鐵礦可以私辦絕對是一個極大的利好。
張瀚只要有銀子,領了執照,便可以起爐煉鐵了。
“少東主打算再賣生鐵給韃子?”梁宏到底腦子還是轉的很快,一下子就想到原因,臉色變的有些難看起來。
對生鐵出口,大明是厲行禁止的,官市私市均不準賣鐵,官市可以賣鐵鍋,數量嚴格控制,蒙古人也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如果張瀚賣生鐵,不僅生意會爆好,而且,利潤簡直爆棚。
“這事小心謹慎些,暫且沒有定局。”哪怕是對梁宏這樣的心腹,張瀚在這事上也十分小心,他道:“生鐵生意是一定要做的,怎么做我還沒想好……先把爐子立起來,到時候出了鐵再說吧。”
“暫且就是這樣吧。”張瀚吩咐老蔡道:“車馬每月備齊不易,也遭人罵,這事你做起來不容易,我心中有數。”
老蔡在張瀚面前向來笑容不斷,此時難得的笑容一滯,臉上先是一呆,接著便是一陣感動的神色。
他要跪下,張瀚將他一扶,笑道:“咱們又不是官府,動輒下跪是何道理,再者你也比我大那么許多,平白無故這般受了你的禮,我豈不是要折福。”
少東主不喜歡人跪拜,老蔡倒是知道的,當下順勢站起,口中只道:“有少東主的話,便是再多煩難,小人也是不懼了。”
他畢竟喇虎出身,口中仍然要帶兩句自己不易的話,張瀚聽了也只是一笑。
外間的事就是這么多,隔壁不遠就是銀庫,那里防守十分森嚴,外人等閑不得進,不少人連這大院到底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院角四周都修了小型箭樓,由鏢師輪班在上瞭望著,弓箭當然是沒有的,火銃也不敢多打,但有拿著刀槍的鏢師在上守著,一望可知是要緊地方。
張瀚遠遠瞭了幾眼,見守備如常也就不打算去看,常氏看了銀庫后頗有些不安,也還好是原本就有幾萬兩的家底,若是貧門小戶一下子見了這么多銀子,還不得當場暈過去?張瀚可不打算叫自己娘親成了范進他娘,這四周角樓加上內里巡邏的人,短期內安全也夠了,將來還是得學清朝時的大晉商,在家里挖超級的大地窖,然后把銀子溶成幾千斤一塊的大銀塊,你偷吧搶吧,只要是正常年景,誰有這個本事?
騾馬行的規模已經擴大了三四倍的樣子,連上改成銀庫的院子,四周前后左右四個大院加五六個民家都被買了下來,加起來已經有十五六畝地,原本有三百多間屋子,現在全部連成了一個整體,庫房和騾馬行的馬廄有二百來間,往內里一直走,還有幾十間屋子和大塊的空地連在一起,那里卻是匠戶們所在的地方了。
看到張瀚進來,留著山羊胡子的王德榜趕了上來,他主攻的是各式兵器,張瀚手頭用的那根火銃就是他精心打制出來,做工十分精湛,看到張瀚過來,王德榜獻寶式的送上一支新制火銃,口中道:“東主,這銃已經制得了。”
張瀚接過手中,感覺這銃六七斤重,長度也很合適,銃管和槍托用料都很考究,拿在手中十分舒服。
王德榜口中念念有詞,介紹道:“這銃重七斤,長七尺,由銃管,銃床,彎形槍托,龍頭,扳機,火門,機軌,前口,后門,照門,準星,樣樣均是照東主給的那書中所書制成。”
“嗯,做的不錯。”
張瀚舉起火、槍,感覺槍身與手臂聯在一處,輕輕扣動扳機,感覺龍頭一落,然后聽到鋼片的咔嗒聲,槍機落后又復彈起,機械彈性做的十分不錯。
“這銃精度遠比鳥銃要高的多,威力也遠在鳥銃之上,只是打造十分困難,大小管相套,鉆管也難,鉆頭要好,還要聚精會神,稍有不慎就全功盡棄……”
王德榜起勁吹噓,幾個跟著他一起做火銃的也是眼巴巴的在一邊看著,張瀚的觀感對他們來說十分要緊。
這些匠人在這里過的日子,和以前在堡中的生活幾乎是判若云泥,大人們身上都明顯看出肌肉的輪廓,女人孩子們臉上都長了肉,也結實了許多,娃子們吃的飽穿的暖,每日在院中嬉戲笑鬧,大人們聽著心里都是高興,各家都分了住處,每家都有兩三間瓦房住著,在以前他們是住在堡南的草房棚戶區,每日凍的要死,經常吃不飽飯,肉食一年也難得吃一回,過的生活比普通的軍戶還差,比起佃農來更差的遠,比起乞丐來也就是多一個固定住的地方,可乞丐好歹不要做活,他們這些匠戶每日都得辛勞,有時還被征調到太原給晉王修王府,或是去大同,最遠還得去京師,凡有大興作,全國各地的工匠都在抽調范圍之內,活計辛苦,日子也苦,關鍵是代代如此,看不到希望,能逃的當然是逃了,可抓到懲罰也重,一般人也不敢隨意出逃。
張瀚卻先不說話,只叫人拿來火藥罐,用大拇指按住藥罐,傾瀉火藥入頸口,待倒滿后,用食指將頸門掩住,接下來他取過搠條,將火藥筑實,但又不是筑到無可松動,其中關竅,只有經常施放火、槍的人才能把握好,再下來取過彈丸放入,再用搠條將棉紙塞入,彈丸要塞緊,以放低銃口不動為準。
接著左手橫持,再取發藥罐,用口咬住塞口物,倒藥入門池,蓋上蓋,左手側轉火銃,使火眼朝上,以右手輕敲火銃銃身,使發藥入眼中,與筒內、射藥相接。
接下來便是將銃托放在右腿上,使火銃口向上,然后右手取出火繩,吹去灰燼,夾在龍頭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