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這些將門,最頂級的是東李西麻,還有出身蔚州的馬家,西南的劉家,父子兩總兵,也是世代將門,然后就是福建的俞家,榆林的王家,延安衛的杜家,榆林衛的尤家,遼東的祖家等等,當然,還有宣府東路的賴家。
這些將門,從上到下都有一個特點,均是出身衛所世襲武官的世代將門,然后都有位至總兵的砥柱人物,家族中多有世代總兵和副將,參將到游擊的營兵將領的實職。有衛所世襲職務,可以擁有大量的土地和軍戶,有地盤,家族才有財力人力養育家丁,有家丁,才能在營伍中站穩根腳,才有戰功,才可以提攜家族子弟在營伍中一步步向上,擁有實際的兵力,武將才有實權和地位,蔭庇家族子弟,再由衛所武官世襲出身,這樣形成了一個循環,東李西麻,均是如此。
張臣亦是榆林衛人,積功至總兵,接任戚繼光任薊鎮總兵時,常率精騎家丁一兩千人,深入草原襲斬敵人,頗有戰功,萬歷三十五年后張臣告老,現在其子侄多位至總兵和副將,張臣當年所領的家丁,當然也歸這些子侄使用,目前來看,張臣的家族還在上升期,在大同這里最具實力的就是任陽和副總兵的張全昌,此事定然與張全昌有關。
“我要趕去陽和。”張瀚思慮至此,猛然起身,吩咐道:“備馬,叫梁興跟著!”
楊秋眼中閃過一絲嫉妒之色,少東主真有急事時,第一時間還是想到梁興。
他沒有敢顯露出來這種情緒,而是趕緊答應了下來。
張瀚自馬上跳下來時,感覺大腿根一陣酸麻,他勉力站直,沒有顯露出來。
跟著他到陽和的是梁興和蔣家兄弟,張春留在新平,這個小伴當調教了這么久,已經勉強可以當個人來用,最少張春在,幾個地方都能串起來,不怕內部生亂。
楊秋又被派到天成衛城,這一次張瀚又多派了十幾人過去,他叫楊秋先去照應著那邊,請醫生給李遇春診治,當然也絕不可再叫人毆打和裕升的人。
相信有這些鏢師照應,最壞的結果也就是眼下這般情形。
梁興等人簇擁著他到鄭國昌的府邸門前,遠遠的在下馬石前拴了馬,當然也不會到正門,他們都是沒官職的白身,沒有資格往大門口去。
到了側門,門子倒是認得張瀚,笑呵呵的上前見禮,張瀚塞了五兩銀子的紅包,那門子趕緊謝了,也不等里頭示意,先將張瀚幾人帶了進來,直接帶到一處廂房等候。
過不多時,里內傳進,門子笑呵呵的道:“老爺正在用飯,聽說張東主你來了,立刻傳見,叫人多擺了一副碗筷,這可是真是難得。”
張瀚點頭,笑道:“確實難得,我有些受寵若驚。”
大明商人并沒有納入體系之內,不論暗地里有多大的能量,表面上還是被排斥在士紳階層之下,不論晉商和江南商人都是一樣,除非是縉紳經商,那又是另外一個層面的事。
張瀚這樣的白身有市籍的商人,能被召見就很難得,更何況是叫在一處吃飯。
他不敢怠慢,急步跟著門子進了二門,轉過幾間大屋,沿著往北的回廊走了一氣,到了一個小花園的所在,林木森森,有條小徑鋪著鵝卵石向里,中間是一個綠水幽深的池塘,荷葉剛長出巴掌大小,最南是一幢二層小樓,有幾個鄭國昌從老家帶出來的家丁站在樓下當侍衛,見張瀚來了讓開通道,鄭國昌便在樓上。
小樓并不高,張瀚上樓便見著鄭國昌臨窗坐著,面前擺著一個小幾,上列幾道精致的下酒菜,干瘦矮小的鄭國昌沒有帶帽子,髻用青布包裹著,身上一襲道袍,看著倒也瀟灑出塵。
“今日難得有些閑暇,想將歷年來的詩文整理一下,正好賢契來了,陪老夫喝上兩杯也好。”
張瀚這才看到窗前兩側陳列著不少翻開的文稿,上頭都是用正楷書寫著一行行的詩文,張瀚瞧著沒有名讀和豎排的文字就是頭疼,他看是看的懂,好歹也有童生的水平,可是這等事,實在毫無興味,只是此時容不得他退縮,趕緊笑著上前拿起一本,一邊看一邊說道:“小人來的巧了,大人的詩作,必定是好的。”
鄭國昌是萬歷三十五年進士,做官一步一個腳印上來,詩才十分平常,張瀚的話他雖是聽的歡喜,不過心中也知道這是奉迎,當下笑罵道:“你只管做生意賺銀子,書本怕都不知道拋到哪兒去了,還哪里能談什么詩,還不趕緊坐下來,同老夫喝酒是正經。”
這一下說話才有一些世交叔侄說話的感覺,張瀚來得這里多次,有時見著,有時見不著,這個月的紅利銀子分了這邊一千多兩,看來銀子果真比什么都要緊,蒲州的書信只是夠解決張瀚當時的小麻煩,想得到眼下這般待遇,自然是銀子開道。
張瀚心思十分靈動,坐定之后,先給鄭國昌斟了一杯,自己舉到眉前,敬酒之后飲了,這才又笑道:“大人必定是想刊印這些詩文傳家,這事是極好的大事,小人樂見其成。雕版所費,自然是小人報效。”
鄭國昌確實有此意,士大夫講究立功立德立言,他官兒做到這么大,算是立功,立德么,也沒有什么缺陷,惟有立言這一塊,一直想刊印自己的隨筆和詩文,還有一些精采的書信,匯集成冊,刊印出來,分贈上司同僚和親友,是在士林中揚名的好辦法,除了實利外,將來流傳于世,也不枉人生一世。
“賢契每月送到的分紅銀已經不少,老夫哪還好意思再要你出錢。”
“大人說的哪里話來。”張瀚陪笑道:“這般文墨飄香的大事,小人若能巴結上效力的事,將來少不得被人提上一筆,這也是風流雅事,小人出的不過是些許俗物,大人的心血能雕印成書,流傳于世,這才是最要緊的。”
鄭國昌被他說的心癢癢的,對張瀚自是越看越順眼,當下又喝了幾杯,說道:“你此番來,恐怕有什么要緊事情吧?”
“是有些俗事,小人不得不來請示大人。”
“莫要自稱小人了。”鄭國昌撫須道:“賢契和老夫叔侄相稱最為妥當,老夫行四,叫我一聲四叔便是了。”
張瀚估計鄭國昌是出于真心,當下起身跪下,誠惶誠恐的道:“四叔既然如此說,如此小侄就僭越了。”
鄭國昌笑瞇瞇的道:“賢侄無須如此,起來說話。”
“是。”張瀚道:“近日確實有些麻煩,若是解決不好,恐怕今年的利潤會大受影響。”
“嗯?”
聽了張瀚所說的,鄭國昌頗覺意外,臉色也變的十分凝重。
他在新平堡和大同兩處都派了人,稱為帳房,每日都看著張瀚那邊的生意如何,每隔幾日就有信來,張瀚的騾馬行和帳局生意都是十分紅火,只是在李玉景的帳面上成本被夸大很多,另外隱瞞了不少帳局接的單,每日的純利被隱藏了最少七成,就算這樣,在鄭國昌眼里也是銀錢滾滾而來,他開始支持張瀚只是看在張輦的面子上,畢竟師生一場,倒沒想到,張瀚這個后生當真了得,現在每月送來的花紅已經接近他以往半年的收入,兩個月的花紅等若他以前一年,鄭國昌只是兵備副使,一年的出息也就兩三千銀子,再多就是逾規,大明的文官有一定的灰色收入,拿的多少士林風評不好,會影響到日后的仕途。
做生意拿花紅就是另一回事,沒有負面風評,銀子平安落袋,張瀚又是省心的,這幾個月下來也沒什么煩他的,不想今日這一來,居然一下子就是這般大的難題。
張瀚道:“小侄只想知道,這件事是不是榆林張家故意在與四叔為難?”
鄭國昌搖頭道:“張全昌與我相處并無芥蒂,況且文武分途,他同我并無利害沖突,若是糧店之事有關,他該是叫手下人與你的下人話,然后你再來同我說,老夫自會再和那張全昌分說,這一下敲你一記悶棍,勢同決裂,卻叫老夫連話也不好遞,殊不可解。”
“未知張副將與吳兵備大人關系如何?”
鄭國昌搖頭一笑,說道:“老夫科名比吳前輩晚一科,當年為兵科給事中時曾經彈劾過他一本,但那只是虛應故事,為官豈有不被彈劾的,現在他年歲已高,老夫與吳前輩不會有什么爭拗。”
陽和道吳友賢是萬歷三十二年甲辰科進士,鄭國昌是萬歷三十五年,科名雖差三年,兩人年紀差了十來歲,吳友賢不大可能再進一步,是以兩人之間不會有什么斗爭。
“那就很明顯了。”張瀚微微一笑,說道:“張副總兵針對的怕是麻總兵。”
“有道理,說的是了。”
鄭國昌放下酒杯,人站了起來,在屋中轉了幾圈,終是點頭笑道:“張瀚你了不起,你當個商人真是屈才了。”
張瀚也起身,聞言笑道:“小侄就是經商的料,四叔夸的小侄汗顏。”
“不不,”鄭國昌擺手道:“你腦子動的快,旁人遇著這事,只會求老夫設法轉圓,你卻在這里分析背后原因,見事更深一層,而且一下子就想到麻總兵那頭,你了不起,后生可畏。”
張瀚微笑道:“經商最要緊的是看事明白,能看的長遠些,小侄這事真不算什么。”
再強調一點,這兩天頗有一些讀者說我三觀不正,以身事夷,你看看我以前的書哪本是?穿到明末不打后金難道真的去投降的?主角要有一個認識和改變的過程,因為主角前世和穿越都是商人,需要慢慢揭露和改變,還噴的就是成心了,我也不會理。
另外這兩天收藏減慢,叫人很有些著急,不論你在哪看到,請費點心到縱橫收藏一下,給我一點支持和信心,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