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張瀚等人進了東門,分店外還是站著不少青皮喇虎,一聲聲的叫罵著,不過他們絲毫不起勁,這兩日風聲不對,這些無賴嗅覺最是靈敏不過,原本站在他們后頭的衛所官兵和指揮使的家丁都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些青皮感覺不對,不過受人之托就得忠人之事,牙齒打飛了也得上前護主,誰叫你拿了銀子?他們有氣無力,倒是那些小商人和農民仍然十分起勁,不少衛城外的農民推著小車過來,在城中撿菜葉吃了幾天,餓的臉都黃了,不為別的,就為這幾石糧能多賣一兩銀子,這一兩銀子在有錢人那里不過是一頓飯錢,對他們來說最少也是三個月的嚼谷,沒有誰會輕易放棄。
因為這些人的存在,店外還是擠的滿滿當當的水泄不通,叫罵聲此起彼伏,不少衛城的居民已經把這里當成廟會或是風景旅游點般的存在,不少閑漢爬在自己家屋頂上,手里居然還端著青花大瓷碗,一邊吃飯一邊看這邊,嚼一口大蔥看一眼熱鬧,再吃一口糜子饃饃,心里別提有多舒爽。
張瀚在分店門前看到了李遇春,比起在堡里時明顯的削瘦了很多,臉色很難看,兩眼也是無神,這一次的事情對他打擊尤其沉重。
“衛兵來了,不對,指揮使大人來了。”
這時看熱鬧的發出陣陣驚嘆聲,也有人很知機,感覺這事快到了解決關頭。
如果不是有了結果,一衛掌印指揮怎地會親自跑過來?
邊鎮衛所可不是山東河南那些地方,衛城很小而且凋敝不堪,指揮使占點地開個店就算高大上了,天成衛的掌印指揮也要負責十來萬人的吃喝拉散,平時衛中的軍屯,操練,軍械,出哨、驗軍、巡捕、備御、戍守等各務均是掌印指揮拿總,底下還有四品的同知和僉事幫襯,全衛按制五千六百人,五個千戶所,掌印指揮張武昌還兼任衛城守備,受在陽和的兵備道管轄,實際全衛人數遠不止五千六百,加上民籍過十萬,賦稅軍屯這一塊就有相當大的油水,張武昌的實際權力自是普通內地衛所指揮無法相比。
在大明,邊鎮武官向來比內鎮高一等,比如參將內鎮多加三品署職,在邊鎮的參將一定是加到二品,守備和各衛各堡的操守和防守官的職位也比較高,加上張武昌是榆林衛世代將門張家的嫡系,在天成衛自是橫著走,無人敢惹。
“這些混蛋敢在我衛城鬧事,左右,拿下了!”
指揮使大人身高的長度和寬度大約是相等的,好在身上無有什么贅肉,看起來如同一個方塊,滿臉虬須,圓眼怒睜時頗有威勢,離的一箭之地時張指揮就是戟指怒罵,那些青皮剛感覺不對,從街對面又涌出二十來個指揮府中的家丁和一百多官兵,加上張指揮隨行帶的人,二百來人將幾十個青皮包住,一陣雞飛狗跳后就地拿了下來。
“每人打十棍,打完滾蛋。”
張武昌聲勢雖大,處罰倒也不重,那些官兵和青皮也是相熟,沒準昨晚還在一處喝酒睡暗門子,下手也是不狠,就是這樣也是一陣鬼哭狼嚎,張武昌不理這些,威風凜凜下了馬,那些小商人和泥腿子早就嚇的屁滾尿流,見指揮大人過來,忙不迭讓開道路。
走到和裕升分店近前,張武昌看看李遇春,皮鞭一指,說道:“你就是李遇春?”
李遇春有些慌亂,咽口唾沫,說道:“小人正是。”
“你收糧的事有些波折,這事不怪你,也不是你沒誠信……”張武昌大手一揮,豪氣干云的道:“這糧你可以繼續收了,本衛城這里,老子說了算,就是王法。”
指揮大人說話雖是沒甚水平,但話語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李遇春只覺一陣激動,身體都有些微微發抖。
“小人謝過指揮……”
半響過后,這個向來口舌便給的掌柜,只憋出這么一句。
“看你還是個老實人。”張武昌并不介意李遇春的呆板,點了點頭,說道:“你家東主回來之后,請他到我府中見面。”
說完張武昌轉身就走,又是威風凜凜的上馬,不一會就帶著部下走的蹤影不見,只留下在場的幾千人呆呆征征的看著指揮大人留下的一抹煙塵發呆。
“聽說了沒有?”李遇春看著眼前眾人,突然大吼道:“能不能收,和老子無關,現在能收了,你們這些狗日的給我排好隊,等著上稱稱糧!”
眾人齊聲歡呼,剛剛叫罵的主力搖身一變開始拍起李遇春的馬屁來,那種熟悉的討好的笑容又浮現在這些人的臉上,李遇春理也不理,他在人群對面已經看到笑呵呵過來的張瀚。
“東主……”
李遇春喉頭涌動,兩眼酸澀,他感覺慚愧,一把年紀的人,居然有要哭的感覺。
“這陣子,委屈二柜你了……”
張瀚拍拍李遇春的胳膊,上位者的姿態盡顯無余,在場的人也毫無奇怪的感覺,半年多前,張瀚初到店里時,可是三個掌柜眼里的半大小子,這半年多時間過來,時勢倒轉,分店的掌柜錢能文就是當初店里的大伙計,算是親眼見證了和裕升的內在變化,這一刻也是淚流滿面,頗有一點見證歷史的感覺。
“東主不必多說,”李遇春道:“剛剛那指揮使想必是東主請來的,還是趕緊過去一趟,這些當官的不好怠慢。”
“嗯,這里就交給二柜了。”
那些賣糧的已經涌過來,排成長龍等著上稱之后拿銀子,各人都是喜動顏色,因為有鏢師押陣,秩序也是十分良好,不象別的地方容易亂成一團麻。
張瀚心中甚是滿意,李遇春和他帶出來的分店掌柜經驗豐富,設定的收糧地點和建好的商號都很合適,他的和裕升儲備了不少可以用的商業上的人才,這一點猶為重要,不然的話就算他有不錯的想法和實力,手下無人也是抓瞎,這些人才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沒有十年八年的栽培是用不得,忠心和能力都要兼具才行,另外就是要監督,監督的事他目前是靠著李玉景設立的帳房隊伍,還比較薄弱,好在現在結構較為單一,還算管的過來。
下一步是擴大識字班的規模,特別是未成年的那些,人數要多起來,識字的同時還可以到柜上幫忙,就象是小伙計一樣,這樣幾年之后,又有一批可用的大伙計,十年之后,掌柜的人數又擴大多倍,這才是良性循環。
指揮衙門就在衛城城南,偏西一些,比起賴同心的參將府來,衛城守備府邸規格要稍小一些,但內里的內容比參將府要豪華很多……張武昌這掌印指揮和守備沒有辦法世襲,但他的天成衛指揮使一職卻是可以世襲的,有榆林張家的力挺,估計守備不一定,掌印也多半能世襲,這府邸當然不是參將駐所那樣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是鐵打的衙門鐵打的官,既然是世襲要住,裝修上也是極盡奢華,最少張瀚穿過照壁時特意看了四周一眼,壁畫精雕細作,月洞墻常涮常新,各式樹木和花從開的正艷,沿途小道時不時的擺放一堆異石,顯示出主人不俗的情趣志向……就是擺的有些多,過于堆砌,由此也能看出,張指揮是細大不捐,兼收并蓄的主。
進了門,張瀚照例跪下行禮,張武昌坐在客廳正中,大咧咧受了他一禮,虛抬下手,說道:“你這小東主倒也不差,俺那大哥托人捎話過來,說你在他的事上出力不小,麻總兵也關照你,你一個白身,此前也不是什么大商家,能做到如此地步,當真了得。”
張瀚躬躬身,笑道:“總賴麻總兵和鄭副使關照。”
張瀚昨晚收到消息,陽和兵備道吳友賢已經上奏自請致仕,他年紀大了,近來身體不好,這一天是遲早的事,估計朝廷也不會挽留,其實萬歷中期之后皇帝疏于政務,不僅很多衙門不補官,詔旨不下,就連辭官的奏疏皇帝也懶得理,若是品階低的官員和職位內閣和各部可以自主,象兵備道這種職位卻是緊要職位,非皇帝親自下旨不得黜落和升補,吳友賢固然是請辭了,也不知道那龍目是否過目,也是否會下詔有司盡快升補。
若是以前,三五年不給你下詔允你辭官的事也是有的,大明的官員也是瀟灑,皇帝不準老子自己走就是,官印往正堂一放,再見走人,若在洪武年間這是剝皮有份的罪,嘉靖也饒不了你,萬歷皇爺手里,盡由得你,想走隨意,走了后也不補官,衙門就空在那兒,急的中樞跳腳,皇帝也只是不理。
據張瀚得到的內幕消息,吳友賢病的不輕,生怕自己會死在客鄉,已經打定主意,一個月內不見回文他就直接走人,鄭國昌這個副使肯定直接署事……對張瀚來說,這是個很利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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