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張瀚猛然贊起來。
“漂亮!”孫敬亭拍起巴掌。
“朵兒干的漂亮!”王一魁,李來賓,還有梁興,先后都替王朵兒喝采。
夜不收們都高興的臉上放光,朵兒的成功就是他們的成功,他們是團體里的新人,巴不得有這樣的機會來證明自己的實力。
朵兒隔的遠遠的,最多能聽到隱隱約約的聲響,但他知道是同伴們替自己喝彩加油。他黑紅的臉膛上滿是興奮的光,他取下口中的箭,弓拉至滿,相隔是平行四十步左右的距離,對一個可以左右開弓的騎射高手來說,這距離實在太近。朵兒沒有細瞄,憑感覺認準了對方的頭頂,猛然撒手!
“崩”的一聲弓弦巨響后,箭矢也是應聲而至,那個蒙古甲騎慌亂間看著箭矢是往頭頂來,急忙俯身,但朵兒是算準了他會躲閃,箭矢稍稍壓下了些,那人只覺得自己頭部巨震了一下,接著一陣疼痛,頭盔束的帶劃破了耳朵,鮮血流下來,然后頭盔被箭矢擊飛出去,在地上滾出去老遠。
朵兒哈哈笑幾聲,這時已經到轉彎口,他從容撥回戰馬,對面的甲騎還在混亂之中,戰馬斜步亂跑著,朵兒從容不迫的往回跑著,等他回到起點時,那個甲騎才堪堪走到一半多些的地方。
“朵兒,朵兒,朵兒!”
趙世文和趙世武等人先舉著兵器呼喝,接著所有人都高叫起來,連銀錠的部下也止不住替一路行來的伙伴加油,而不是礙著族群之分替同族惋惜。
布勒臺臉陰的能擰下水來,待那甲騎過來時,他揮鞭上去開始猛抽起來,那個甲騎不敢躲避,任鞭落如雨,一直待打了三四十鞭之后布勒臺才消了氣,冷然令他歸隊,那個甲騎在馬上搖搖欲墜,只得強打精神,趕緊回到自己的隊伍之中。
“什么人嘛,”張瀚隊中有人道:“輸了就拿部下撒氣,真好有出息。”
這人說話聲音甚嫩,張瀚聽的又是一征,不過梁興等人也極是贊同此語,紛紛道:“這韃子確實沒成色,小氣鬼一個。”
各人議論聲中,張瀚的懷疑被壓下去,這時布勒臺甚感無趣,和銀錠一聲招呼后率部離開,這時他望向張瀚等人的眼光,已經與此前完全不同了。
一場插曲迅速結束,看熱鬧的倒是依依不舍的樣子,張瀚看到人群中有幾個漢商還沒有立刻散開,在剛剛的事件中,他們也沒有跟著起哄,有點兒同為漢人的香火情的感覺,張瀚心中一動,策騎到一個中年漢商身前下馬,拱手道:“在下張瀚,敢問先生高姓大名,在此做何營生?”
那中年漢商苦笑一聲,連拱手還禮邊答道:“在下張子銘,晉北漢商流落至此,已經近二十年了,平時也無甚生意可做,只是從邊境地方收些糧食雜貨,倒手轉賣,賺些辛苦錢,近來貨源不足,已經快難以為繼了。”
張瀚這才醒悟,為什么對方看自己的眼神是那般古怪,看來一方面這張子銘對眼前這龐大而強勢的漢商隊伍心生同鄉之念而親近,另一方面,自己與和裕升卻是奪了這些此前搞轉運生意的漢商們的飯碗,怪不得這張子銘臉上一直是充滿古怪的神色,原來是這個原因。
原本這些漢商在青城等地做買賣,他們的貨源除了去邊境馬市購買之外,平時的來源就是各小堡的月市和各地的走私,這些漢商身為漢人,做起這些邊境貿易買賣來天生就比蒙古人有優勢,不說他們在邊境地方的人脈,就說做生意的頭腦和盤算來,蒙古人中有幾個通生意經的?
孫敬亭這時過來道:“足下為何離開故土,在這異族的地界定居呢?”
張子銘嘆道:“在下當年是舉家逃離的,事前得到風聲,挑了我家為當年的行頭,事還沒定在下就舉家北逃,往別處均是困難,只有往北邊,過了長城就沒事,我家當時就住在偏關一帶,出長城是很方便的……”
“原來如此……”
在場的人都露出諒解的神情來,身為商戶被挑了行頭,如果不跑的話就只能破產破家,就是當年和裕升被挑中時,周逢吉等人的第一打算也是逃走,不過當時寧以誠把消息掩飾的很好,待張瀚等人收到風時事情已經成了定局,清軍廳的人也過來看守張家的產業,那時縱是想逃也逃不掉,這張子銘卻是成功逃走,而且此前在蒙古地界想必也生活的不錯。
這個時代蒙古人的統治還是較為粗疏的,有的臺吉心狠,壓榨的牧民生活困難,多半的臺吉還是知道殺雞取卵并不可取,牧民們的待遇還過的去,對奔逃而來的漢人和漢商,也是盡可能的為之所用,就如同他們搶掠來的漢女一樣,總有適合的位置去安置這些人。
俺答在時,草原上的漢人就不少,數十年間又聚集的更多一些,光是青城附近的漢人村落就有過百之多,聚集的漢人恐怕也有好幾萬人之多。
“現在我要去見順義王。”張瀚看著張子銘道:“有空的話,我想去老兄的住處詳細談談。”
張子銘也不知道張瀚為何對他有興趣,他沒有拒絕,拱手道:“在下就住城外的青田村,到了村里一問就知。”
“好。”張瀚點頭,又看了幾個漢商一眼,各人眼中都有訝異之色,他沒有解釋什么,銀錠已經等的焦燥,想必城中的貴人們也在等候,他策馬揚鞭,向這座蒙古人的城池內部馳去。
“在下張瀚,叩見順義王。”
今世的順義王卜石兔已經是第四代,是第一代順義王俺答汗的重孫,和歷代的順義王一樣,他是土默特各部的盟主,也是右翼蒙古公認的共主,不過時勢遷移,現在的土默特部實力已經較當年俺答時不斷下降,而大明這邊在萬歷之后也不復嘉靖年間的那樣衰弱,時勢倒轉,大明已經不大需要逼迫三娘子不停的改嫁給自己名義上的兒子和孫子來換取順義王們的忠誠,土默特部與大明已經保持了幾十年的和平,三娘子已經逝世多年,而草原安靜如初,這個曾經桀驁不馴打到北京城下的蒙古部落已經成為了大明的友好鄰邦。
“張東主請起。”
卜石兔倒真有點兒貴族的樣子,頭上一頂飾著東珠的大帽,亮綢的長袍,飾著幾顆寶石的金帶纏在腰間,盤腿坐在上首,身下是華貴的白色狐皮和熊皮堆積而成的坐墊,這個土默特部的大汗還不到三十歲,看向張瀚的眼神也是和善中帶著一絲好奇,他自己已經足夠年輕,統馭著十幾萬丁口的大部落時常感覺力不從心,土默特部太大,已經分成若干塊的中小部落,各臺吉平時各行其是,比如青海的火落赤臺吉就是自成格局,說是土默特一脈,也都是達延汗的子孫,但平時都是自行其事,哪怕是各自的部落受到攻擊也不要想這些同部落的臺吉們不拿好處的來援,如果敵人夠強,就算是給了好處也不一定能請到外援。其實各處的蒙古部落都是一樣,大大小小如同珍珠般落在草原這個碩大的玉盤之上,彼此離心,互相攻伐,卜石兔自己感覺已經沒有了做事情的熱情,凡事得過且過,他很喜歡張瀚這種眼中野心勃勃,銳意進取的明國少年。
“張東主請起……”卜石兔一臉溫和的笑容,一邊示意張瀚坐下,一邊道:“很少有明國的大東主到我們這里來,今天真是難得,在我這里請不要拘束,不管怎樣,我們會保證張東主和你的從人們的安全。”
卜石兔的話當然是有感而發,想來今天發生的事他已經知道了。
張瀚先致謝,接著叫人搬運進禮物來。
若是漢官恐怕不大好意思當眾受禮,不過蒙古人的作派明顯不同,張瀚隨行帶著好幾輛大車的禮物,都是最貴重的物品,花費銀子在五千兩以上,其中三成是直接給卜石兔這個大汗,然后是兩邊對坐的諸多臺吉,人人均是有份。
禮物都是各種毛料,精致的茶葉,金銀飾物和一些器玩珍藏,還有蒙古人喜歡的倭刀,折扇等高麗或倭國的器物,每人面前都擺了不少。
“你們漢人說禮下于人,必有所求,”卜石兔道:“今日我們受了你的重禮,請張東主把你的請求說出來。”
張瀚十分鄭重的道:“大汗知道,我們想與遼東那邊不停的貿易,自張家口和新平堡等地不停的運出糧食和雜貨,包括棉花布匹和藥材,還有鐵器,數額很大,商道遙遠,此番我們到大汗的地界,就是想獲得蒙古右翼的支持,我們和裕升將在板升地和青城設分號,然后是往哈喇慎部,喀喇沁部,內喀爾喀五倍,最終抵達科爾沁部和遼東,我們要沿途建立分行和補給點,將貨物一直往返運送,沿途的臺吉和大汗們都會得到我們的贄敬,沿大明大同鎮到宣府鎮和薊鎮,我們會設立若干個出關的地點,在遼東,我們將與后金汗接洽,設收貨和送貨點,這一條商道如果建立起來,一年的貿易額將在百萬兩白銀以上,尊貴的大汗,如果我們能建立起友誼和商道,今天的禮物只不過是日后收益的九牛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