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不多說了。”張瀚放下茶杯,對張子銘道:“漢商們謀生不易,特別是以前靠著走私的人們近來斷了生路,這是我的不是,沒有想的太周全。不過,我的生意也得照做下去,我在這里和沿白城一路都要設分號,需要不少人手,要掌柜,也要帳房,管庫,大伙計,如果生意做不下去的人,可以選擇跟我做事,也可以用合作的形式。”
張子銘不愿給人做事,這是多年的習慣,有人就是這樣,寧愿當一個小店的東主,也不愿到大店給別人扛活受人指使,他沉了沉心氣,問道:“張東主,合作是怎么個合作法?”
從張瀚的話里張子銘聽的出來,和裕升要在青城和青城到白城一線設立分店,這個東主真是少年銳氣,不僅要壟斷走私賣賣,還要自己開店沿途出貨,長城外越往北和東邊,大明的貨物就越少越值錢,在馬市初開時,一壇酸菜換幾只羊,或是到了瀚海附近,一壇酸菜能換幾十只羊。
牧民們窮的只剩下羊!
這么一來,和裕升在塞外就會扎下根來,吸吮大明和塞外兩邊的養份來壯大自己,張子銘想想也覺可怕,身為一個生意人,他知道未來會變成怎樣的情形。
張瀚笑笑,仿佛就知道張子銘的選擇,他道:“合作便是各位可以入股到合裕升的分號,以股東的身份協同做事,也可以做自己的買賣,可以用以前的價格拿到我們的貨物,任你們自己倒賣。”
張子銘毫不遲疑的道:“張東主,我想選擇與貴號合作。”
“細節方面,我會寫書信叫一個大掌柜到青城來談,也請你放出風去,青城附近的各板升地,往東邊的各處板升地的漢商,都可以用我說的兩種辦法,要么參與到和裕升中來,要么就同我們合作,大家可以一起發財。”
張瀚邊說邊起身,最后告辭。
張子銘十分誠摯的道:“張東主,你真的是胸襟如海。”
“不,”張瀚笑道:“我就是知道,一個人吃不下那么許多,太貪心了不好。”
“那個張瀚倒是有自知之明。”
張瀚走后,張子銘的大兒子道:“知道自己一個人吃不下,總得給別人好處。”
“你知道個狗屁。”
張子銘難得的爆句粗口,看到兒子的臉漲紅了,他才嘆口氣,摸摸大兒子的頭頂,和聲道:“這種智慧看似簡單,其實其深如海。兒子,人家才比你大幾歲就把人心摸的通透,你這幾年跟我一起做事吧,慢慢學著,也許過幾年之后你就懂得,今天的事有多么了不起。”
最近漢商們動向很多,有人想著破壞,有人想到大明那邊想法子,也有如張子銘這樣想冒險向東去的,可想而知,這么多商人雖然一個個的勢力不大,但齊心協力,不能成事也很可能壞事。
歷史上晉商的走私并不嚴密,草原上肯定有多股勢力轉手,范圍和規模都不大,影響有限。張瀚要做的就嚴密浩大的多,嚴重影響了很多人的生計,這些力量一股股的聯合起來同和裕升為難,將來很可能造成嚴重的后果。
比如張子銘等人,若是成功前往白城立穩腳根,日后和裕升的人前來,他們必定會想方設法與之爭斗,哪怕撕破臉皮以人命收場也是勢所必然。
現在張瀚退讓一步,所失有限,所得的東西就太多了。
當然張子銘也并不知道,在天成衛張瀚就是和馬超人等人合作,在靈丘又與孫安樂和曾用賢李大用等人合作,這樣做法已經成了張瀚的思路的一個方面。
吃不下所有人,就沒有必要排斥所有人,真正的好做法就是拉攏所有人。
八月二十一日,張瀚一行人分成了兩個部份。
原本留在青城附近繪圖的王安平三人重新加入到大隊之中,與張瀚等人一起啟程,順著黑水河的方向一路往喀喇沁部落的方向去,另一部份就是孫敬亭和玉娘等人,他們留在青城,在銀錠的關照下帶著玉娘養傷,待傷勢養好后,銀錠再負責護送他們返回長城以南,回到靈丘。
至于將來張瀚和玉娘到底怎樣也是件頭疼的事,好在還能拖上幾個月的時間,只有等張瀚回來之后再說。
送別時,玉娘還躺在床上不能起身,但她聽說了張瀚承諾的事,兩只大眼睛笑的彎彎的如月牙一般,若不是孫敬亭在側,張瀚也很想與她親近一番再說。
張瀚一行在路上走了二十來天后草原開始降溫,第一場大雪落了下來。天地之間不象以前那樣的純粹的藍天白云和黃綠相雜的草原,沒有了蔚藍如天空的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海子,整個天地間只剩下灰蒙蒙的天空和枯草與白雪相夾雜的地面。一路行來,先后見了好幾十個臺吉,勢力最大的便是白洪大臺吉,這個臺吉是喀爾沁哈喇慎部的首領,擁有過千披甲與過萬部民,也是第二代昆都侖汗,在薊鎮以北的各部之中是最大的勢力,他與卜石兔汗關系極為親近,是比那木兒還要靠的住的盟友,張瀚一行抵達時受到了極大的照顧與歡迎,在哈喇慎部,張瀚設立了自己的第二個補給與銷貨的點,這里十分要緊,他預備把李東學留下此處,李東學的蒙語學的很快也很好,為人活絡,原本是店里的大伙計出身,在這里建成一個可靠的中轉站點,張瀚對此很有信心。
九月下旬時,終于抵達內喀爾喀五部的冬季草場。
這里距離青城已經有三千多里路程,距離巴林部所在白城還有不到千里地,已經是薊鎮和遼鎮的交界,再往東北走數百里的程路便是廣寧城和義州衛的所在,那里就是遼鎮的軍事要地,在歷史上發生過無數次的戰斗,張瀚不打算入廣寧,局勢未明,他需要謹慎從事。
先有哨騎發覺張瀚一行,雖然風塵仆仆,這一隊人還是迥異于普通的商隊或是馬賊隊伍,經行這么遠的距離,遇到好幾股小股的馬賊和狼群,經歷過數次生死搏殺,每個人都如同出鞘的寶刀,鋒芒畢露,衣飾和儀表都十分出眾,哨騎簡單盤問過確定身份,接著過了半天,傍晚時有過百騎飛馳而來,當先的是一個須眉皆白的老者,衣著華貴,雖然頭發花白,眼神卻是異常的銳利。
“在下見過洪巴圖魯!”
張瀚早早下馬,拱手致禮。
老者銳利的目光上下掃視了張瀚一眼,終是點頭道:“嗯,我們等你多時了。”
張瀚一行還有三十一人,除了孫敬亭幾人外,還有兩個重傷的被留在青城,其余的人都跟著上路,在這蒙古老者的眼中,張瀚本人氣宇不凡,昂然出眾,他的隨員也均不是凡品,他見的漢人多了,這一生中見到的漢人豪杰之士,大抵都是這般模樣,是以老者沒有擺太大的架子。
“此番要勞煩洪巴圖魯臺吉,”張瀚將手一擺,幾人抬著一個箱子過來,內里放的均是金銀與首飾一類,沉甸甸的一箱,價值當然在千兩以上。
這一路行來,光是用來送禮便是已經花了一萬多兩,這筆錢花的當然心痛,但也是不得不花。
張瀚出手如此大方,跟著洪巴圖魯的眾多蒙古人均面露喜色,原本有些敵意和戒備的眼神也變的親切起來。
眼前這個明國少年商人,畢竟是卜石兔汗和昆都侖汗共同背書過的,該給的禮遇當然還是要給。
這時遠方的天際傳來悶雷般的聲響,轟隆隆的馬蹄聲直似雷鳴,接著天際盡頭就看到數不清的騎兵蜂擁而過,大隊大隊的騎兵如蝗蟲過境一般一眼看不到邊,大量的鐵矛聚集在一起豎著舉起,看起來如同一從從的鋼鐵從林,矛尖閃爍的寒光被太陽光一映,竟然是耀花人眼。
王一魁悶哼一聲,低聲道:“這算什么,示威嗎?”
梁興咳了一聲,示意各人不要再講話。
眼前的騎兵氣勢雄盛,足有兩三千騎之多,俗話說兵馬過萬無邊無際,近三千騎兵營造出來的強大氣勢還遠在過萬步卒之上,各人只見騎兵川流不息的經過,如同奔騰的鐵流一般,這些蒙古騎兵氣勢雄壯,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旗幟遠不及大明邊軍那般鮮明,另外衣袍有灰有黑也有其余色彩,聚集在一起的騎兵雖不是五顏六色,但也缺乏統一的服飾,看起來就失了幾分氣勢,而且很明顯,披甲騎兵只占十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說這么多騎兵,甲騎最多不超過三百騎。
就算這樣,能一次出動這么多人也是說明眼前這個漢名炒花的洪巴圖魯手中的實力,張瀚能確定眼前這蒙古老者不是象自己示威和顯示實力,一個與大明爭戰三十年的老臺吉,對一個商人絕不至于如此張皇失措。
炒花對張瀚道:“張東主一定奇怪,為什么我會擺這么大的陣仗出來?”
張瀚躬身道:“部落騎兵調動臺吉自有考量,在下不敢胡思亂想。在下只知道自己是臺吉的客人,不能隨意過問主人家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