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有一些女真村寨,規模都不很大,努兒哈赤征服了女真各部,也催毀了原本各部的中心城寨,遷走不少居民在建州部為核心的地方安置,剩下的村落編入各旗,男丁從十五到六十編為丁口,有服役打仗的義務,除了原建州衛的核心地帶外,多半地方的女真人生活的還是很辛苦,較少農耕,仍然是以漁獵為生,在冬季,他們生活的很辛苦。
張瀚看到了一個又一個的地窩子,這種房子建在向陽的山坡上,地基挖的很深,鋪上厚實的草褥子,房間露出來的地方很少,盡量建筑在南坡上,防潮避風,很多人還在堅持打魚或射獵,在連綿不絕的大雪降臨之前盡量多儲存一些過冬用的食物。
他們的主食很少,后金與明朝開戰之前可以用互市的法子換糧食,開戰之后馬市當然斷絕了,核心部落的村落有自己的土地和收獲,這些邊緣地區農田很少的地方,糧食儲存也是極少。
村落的核心區域里有幾幢木制的高樓,高樓與低矮的建筑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些樓房是牛錄額真的住所,就算女真人這樣的蠻荒國度,等級和財富的區別仍然十分的鮮明,一望了然。
穿過烏拉舊地,走到蘇子河畔時已經是十一月,張瀚等人八月出塞,歷經三個月的漫長時光,終于抵達了建州部所在的核心區域。
冬季的蘇子河已經被冰封起來,一群群穿著烏拉草鞋的人們用鐵釬鑿開冰面,放下漁網打魚,連續下了三場大雪,河邊和林地山坡農田里到處都是積雪,遼東的冬天就是這樣,到了深冬時一場接一場的大雪,人們出門必須用雪橇或是穿著雪鞋,手上和臉上要抹上動物的油脂,不然很輕易的就會被凍傷。
張瀚等人穿著厚實的毛皮,腳上套著雪鞋,馬匹在這樣的天氣里很難騎乘,多半是拉著行動,放眼過去,除了冰面上有一些人影在活動外,四野寂寂一片雪白,很難看到有人蹤活動。
這樣的天氣里也不必擔心明軍來攻,后金只在幾個重要的據點放了一些兵力防備,同時放出一些精銳的哨騎在戰略地點巡視查探,明軍的進攻按很多人的想法應該是明年春季或初夏時,那個時候戰馬最為疲瘦,又是農耕時,一次進攻可能就把后金的國力損耗的七七八八,現在幾乎每個女真人都在為明年的大戰做著準備,儲藏物資便是其中之一。
張瀚等人被皇太極安排到譚泰家中暫住,譚泰家族也是頗有實力,他的族兄楊古利已經是一等大臣,頗受努兒哈赤信重,譚泰等人住在內城,光是這一點也可以看出這個家族的實力。
赫圖阿拉內城周長四里,外城周長九里,以關外的條件來說是罕見的大城,放在內地也等同于較小的府城。
內城只有衙門和汗王的親族為主,也有少量的大臣家族居住,外城住著大量的八旗兵丁與各旗的官員,整個城市人口應該在三四萬人左右,在張瀚入城時還路過的綿延數里的鐵匠場和鎧甲場,弓箭場,也有大量的倉儲區在外城城門附近。
外城的城墻以木柵墻為主,箭樓很多,巡邏的兵丁分別由各旗派出,由牛錄額真們領著,每人臉上都抹著厚厚的油脂,手上也是抹著油脂,他們在寒風中站著,衣袍下擺被風吹的老高。
張瀚等人一進城門就引起不少人的注意,還好是譚泰領著,不然的話會有很大的麻煩。
凜洌的冷風中張瀚也看到不少漢人在看管下做著雜活,他們頭發有的被強行剃了,剃的很難看,只剩下腦后的一撮,有的頭發還留著,看起來模樣都很呆滯,他們多半在城門附近的各個場里打雜做活,也有在城中做雜活的,行色匆忙,低頭躬身走路,看到張瀚一行人昂然直入,不少漢人都看的發征,有個青年漢人征征的看著張瀚,看著他身上裁剪合身的漢人衣袍,兩眼中突然涌出了一些淚水,張瀚怕他被人看到,趕緊加急幾步往前,等走了幾十步之后,回頭看看,那個男子抹了抹淚水,也是混在人群中走了。
內城張瀚一時不得進去,好在城門很簡陋,他看到內城的建筑多半是院落式的,有不少馬匹直接放在院里馬廄養著,每隔幾排屋子就有一個衙門式的建筑,張瀚知道這里頭有汗王宮,有各大貝勒的住處,也有各旗的辦公衙門,順著寬暢的大道,他看到建筑群落的中間還有一座規模不小的關帝廟,廟外的銅香爐里香火不絕,看起來關圣在女真人這里倒是地位不低。
譚泰到了這里感覺十分放松,皇太極把張瀚等人交給他安頓也是一種信任的態度,在正白旗有很多宿將能臣,譚泰現在連牛錄額真也不是,更不要說想巴結到擺牙喇章京或是纛章京,再往上還有更高的職位,那些還離的太遠,譚泰現在最想要的職位就是成為一個牛錄額真。
為了安頓張瀚等人,譚泰將隔壁兩家的房子也借用了。
這些稍有地位的女真人房子都很闊大,和那些穴居人一樣的平民完全不同,不過每間房舍多半都是空蕩蕩的,就算是主人的臥室也是一樣,很少有擺設或成套的家具,到處都是零散的堆放著一些雜物。
各屋里最顯著的就是都有火坑,這東西還是幾百年前女真完顏部就有的好玩意,沒有這個坑,冬天真的能凍死人,這些生長在蠻荒地帶的野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守著用不盡的山林,在這里他們可以射獵和漁獲,也可以借著用不光的木柴來燒坑取暖。
常威和張瀚小聲閑聊,旁人在譚泰家人的指點下收拾空屋子,三十多人分別住三個院子,蔣家兄弟和趙家兄弟幾個當張瀚的貼身護衛,朵兒等夜不收和鏢師分散了,梁興住隔壁,他沒有管收拾屋子的事,而是和朵兒幾人在外面觀察地形。
當然這其實是無用功,八旗是正處于上升時期的軍事集團,沿途過來,不論是警備還是哨探都做的很好,千里冰雪封閉的大地也是天然的敵人,如果后金這里對張瀚抱有敵意,那也只能直接認命,逃生是沒有任何機會的。
不過梁興等人的這種心態很好,張瀚沒有阻止他們,任何條件和情況下不能任人宰割,張瀚認為這樣的心態已經使梁興他們漸漸往職業軍人的方向靠攏。
盡管張瀚本人對成為軍人沒有興趣,一路廝殺過來,他已經十分厭倦殺戮,但梁興這樣的部下能夠成長為合格的軍人仍然足以令人感覺欣慰。
“這人怎么被捆著?”
常威看著屋角捆著的人,一個壯漢,臉膛赤紅,身上發出陣陣酒氣,這人被五花大綁捆放在地上,發出陣陣鼾聲。
“應該就是怕他喝醉了鬧事。”
張瀚知道一些女真人的風俗,這里的醉漢可比中原的漢人要危險的多,喝醉了最好捆起來,待醒酒之后再松開,不然的話人人身上帶刀,一言不合就砍人的醉漢實在太多。
收拾了半個時辰,各間屋子都被重新歸置了一番,譚泰帶著家人到從兄楊古利家里去住,臨行時譚泰向張瀚道:“過幾日我去山中打一些獵物,腌制風干了送到張東主這里來,最近天天都在捕魚,我叫人送些大的白魚來,我們這里的白魚肥美少刺,你們漢人平常是很難吃到這樣的好魚。”
遼東這里的白魚確實有名的很,哪怕幾百年后也是著名的魚獲,張瀚當然不客氣,含笑應了。
他看到譚泰有幾個幼子跟在身邊,便向常威使了個眼色。
常威自懷中掏出一把碎銀來,笑嘻嘻的遞給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孩,嘴里道:“給你拿去買糖吃吧。”
那小孩一把將銀子打落,說道:“漢狗的東西我不要。”
譚泰面色尷尬,一腳將那小孩踢翻,罵道:“狗東西,連尊貴的客人也分辯不出嗎?”
孩子的母親趕緊過來將小孩摟在懷里,和譚泰翻臉吵起來。
這婦人身量如狗熊一般,身上裹著厚厚的狐貍皮子,臉上穿著幾個洞,掛著金環,說話用女真詞匯較多,也有不少蒙語詞混雜在里頭,多半是罵譚泰沒出息,快到元日了還把自己的房子讓給別人住,就算拍旗主的馬屁也沒有這般拍法的。
張瀚看譚泰面子掛不住,趕緊將他推了出去,過了半響后,譚泰夫妻消了氣后才離開。
常威臉帶怒氣的道:“一路過來,就這女真人這里對咱們敵意最重。哪怕是白城那兒,普通的牧人看咱們時也沒有那些敵意的眼神。”
張瀚安慰他道:“人家就要和大明開戰,彼此打生打死的,不象蒙古人已經消停了,你看咱們晉北那里提起蒙西人,不也是騷韃子北虜的罵人么。”
常威道:“瀚哥,我就覺得心里別扭,咱們大明要打的人,咱們卻和這幫家伙做買賣。”
張瀚一滯,他其實和常威一樣,心里也是越來越別扭——
周日,難得休息,起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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