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著糧食的小車被旗丁和包衣們推在陣后,他們要等主陣走到差不多時才會出發。
皇太極和代善這哥倆走的最早,兩人與一千披甲兵和各自的旗下擺牙喇兵在一起做為前鋒,他們在昨天就出發了。
本陣還在赫圖阿拉城中,而前鋒已經過了吉林崖,從赫圖阿拉的高處看去,到處都是螞蟻一樣的小人和小馬在前行著,有人騎在馬上,那多半是塘馬,只有架梁和塘馬才允許騎行,春初的時候用兵,戰馬再被照料的很好也是難免掉膘,一場激烈的戰事過后,掉膘的情形會變的更加嚴重,而明軍隨時可能進襲,這使得八旗使用戰馬變的更加謹慎。
牛錄額真管著拔什庫和壯達們,有不少披甲人和旗丁在各自的村落里被集結出來,有騎兵沿著村落穿響海螺號來通知村中的披甲人出征,每村的甲騎出來時,身后還會跟著若干名旗丁,他們只有跟役的身份,多半是剛成年的青年男子,他們需要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的武力和勇氣之后才會成為正式的披甲人。
擺牙喇們被集中起來,跟隨在各牛錄額真和甲喇額真身后,在戰場上他們可能被旗主聚集起來,用來斬陣奪旗,獲得關鍵性的突破,也可能分散在各牛錄中,增強各牛錄的戰力。
蟻群般的軍隊不停的川流不息的向前行進著,潔白的山坡和道路很快出現了一個個數不清的小黑點,在人群經過的地方,雪地被踩泥濘了,沒有雪的地方更幾乎成了爛泥塘,這樣的天氣和道路情形下出征,努兒哈赤對葉赫部勢在必得。
這時出現了山崩海嘯般的呼聲,汗纛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兩黃旗的幾百個親軍簇擁著大汗,在明亮的刀槍和明盔亮甲的護衛下,年邁的已經六十一歲的老汗身手矯健的騎著馬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努兒哈赤的臉色赤紅,散發著異樣的光澤。
眼前的場面他見過多次,只是兵馬從幾十人到幾百人,再到幾千人,最終是眼前這樣的六萬人的大軍。
征討葉赫其實用不著這樣的全部八旗動員,努兒哈赤防患的是葉赫背后的明國。
披甲人們和有馬或無馬的跟役還在繼續向前,努兒哈赤先還是看著,后來慢慢策動馬匹,混雜在隊伍之中,也往著葉赫部的方向,漸漸遠去。
張瀚一直看著眼前的情形,心中不免有些激動。
盡管這是敵人的軍隊,但看到這樣的大軍行動,仍然是難免叫人心懷激蕩。
他和李永芳待漢軍走到一多半時才起行,走了兩個多時辰后在一處泥濘的洼地里宿營,他們有牛皮帳篷可以休息,女真兵也多半有帳篷,漢軍要么幾十人擠在一處,要么倚在樹根下和衣而眠。
走到第五天時,皇太極派了一隊披甲兵來加強對張瀚的護衛,這里已經接近了敵境,偶爾會有葉赫部的人出來伏擊。
領頭的正是被免職的牛錄額真舒穆,他一臉怒氣,但完全不敢違抗軍令。
在半途中,一個哨卡額真因為戒備不力被努兒哈赤下令斬首,首級懸掛在路邊,使不少人心生警惕。
當日晚間,張瀚看到遠處有火光,他和常威等人披著衣服走上一個小山崗,遠處大約五六里的地方火光熊熊燃燒,最少是一個小型的城寨被點燃了,火光很大,直沖云霄。
李永芳和譚泰等人對這樣的情形似乎毫無興趣,他們早早就休息下來,張瀚回到營地里時,帳篷里已經鼾聲大作。
四周邊角有插在地里的表旗,各營之間的間隙都有嚴格的規定,立營時先立中軍旗,再立四邊表旗,然后放置一些標槍斜插在地,或是砍伐樹木立下木柵。
張瀚看到葉赫部雖然武力很弱,對后金兵不構成大的威脅,各營之間的間隔和障礙都立的十分標準,這些東西都是和明軍幾乎完全一樣,努兒哈赤的師承果然是來自大明一脈。
只是他們沒有挖壕溝來防火,也沒有固定的廚房區和廁所,路邊有不少野屎,旗兵和漢軍一樣,多半是只吃自己隨身攜帶的炒面,就著附近不遠處河流里的燒開的清水,每個人都按規定把自己的水囊打的滿滿的,戰爭緊急時披甲兵們最需要就是吃食和清水。
冷兵器時代一場戰爭可能拖延幾天,緊張時刻能吃能喝才能保持住體能。
天明時喇叭聲響起,所有卸下甲的披甲人重新穿上自己的棉甲,也有人根本沒有卸甲,直接翻身上馬。
昨天駐營時,跟役們負責安營燒水等雜務,他們其實就是輔兵的角色,在跟役中有大量的生女真,索倫部,錫克族人,鄂倫春人,其實是各族均有,他們多半和女真人語言相通,只是詞匯匱乏,在八旗呆久了才能熟練的掌握蒙語或建州女真的語言。
跟役中的強壯者被編成死兵,他們不需要做跟役的雜活,但也更加危險。
每次戰事死兵是最先沖上去的一群,包括沖陣和登城,在八旗多年的征戰之中,死兵的死傷率一直高居不下,這些從密林中被搜括出來的丁口,往往還沒有享受到一天搶掠成功的好日子就直接死在刀箭之下。
第六天中午,張瀚等人走到昨日被燒毀的城寨附近。
到了近前才發覺這寨子很小,依山而筑,緊鄰道口,應該是葉赫部的一個前哨城寨。
寨子被燒毀了,外頭有過千畝的農田,薄薄的積雪下面是去年冬天種植的各種作物的幼苗,一大隊跟役騎馬在農田上頭不停的踩踏著,把農田全部踩踏毀壞。
一隊披甲兵從遠處的山谷中過來,山頂的積雪和白云在他們的頭頂浮動著,大群的牛羊在他們身后出現,這是搶掠而來的牛羊。
城中的房屋還有殘火在燃燒著,時不時的爆出火星。
張瀚靠近時看,發覺城寨門前有死去的守兵尸體,這些葉赫的兵衣著混雜,也沒有八旗那樣層次分明的軍旗,他們的武器也很差勁,現在隨意被丟棄在尸體旁邊,跟役們開始剝衣服和收撿武器和弓箭,葉赫兵的武器很差,弓箭卻是和八旗一樣的,合格的步弓要花費很多時間才制成,女真各族的所謂騎射的水平都差不多,山民們都要射獵,會走動就打獵,而努兒哈赤能兼并各部除了他確實有的軍事才能外,眼前這一切和軍伍之法才是最重要的。
以前也有女真高層兼并各部,但只要求各部族長表面上的臣服,努兒哈赤的策略就是燒毀這些女真村寨,除了少量婦孺和男丁外,多半的人被編入八旗,遷移到建州女真的核心區域生活,編成一個個牛錄,加強對這些丁口的控制,男子為兵,婦孺為民,戰時則層層動員,平時也經常配合練兵,一場場戰爭打下來,建州部越打越強,便是這個策略的功勞。
城寨內的房屋都被燒光了,這些村寨都十分貧困,茅草頂的木屋和泥屋為主,一場大火下來幾乎燒的什么都沒有剩下來,張瀚和常威等人走在其中,看到一具具被殺死的男女老幼的尸體,感受著戰爭的殘酷。
與眼前的情形相比,張瀚在靈丘,新平堡,甚至在草原上遭遇過的一切都不算什么,只是小孩子家的游戲罷了。
在張瀚出城時,他看到幾匹塘馬從赫圖阿拉方向過來,塘馬騎到外圍,一個牛錄額真迎上去,雙方說了片刻話之后,牛錄額真搖動手中的小紅旗,張瀚看到李永芳策馬迎了過去。
張瀚知道是有最新的情報從大明方向送過來,努兒哈赤將總理漢人軍民的職責給了佟養性,對明國的情報工作由李永芳負責,這個鐵桿漢奸確實付出了相當多的心血,除了對蒙古人的滲透和收買可能是女真高層負責外,其余的情報事務已經基本上都是李永芳在一理了。
李永芳很快趕到塘馬和牛錄額真那里,雙方說了一刻鐘的話之后,李永芳又策馬回來。
他趕到張瀚身前,笑問道:“文瀾,我要趕到老汗那里,你同我一起去不?”
張瀚笑道:“樂意之至。”
他們這一次輕騎趕路,只每人多帶一匹馬,不象此前那樣跟著大軍行動,各人不停的在沿途的兵馬中穿行,時不時的看到一股股的旗兵在搜山捕掠逃走的葉赫部民,也有一些俘虜被沿著道路押解過來,葉赫部不愧是海西女真四部中最為桀驁不馴的,從貝勒到部民都對建州部充滿仇恨,這些俘虜很少有人哭叫,每個人眼中怨毒之色難解。
從最外圍的城寨一路向內,沿途平地很少,到處都是高山和山谷交錯的地形,低矮的平原地方很少,有少量的平原地帶也沒有開發,是一片片的丘陵草原和林地交錯的自然風光景像。這里的地形在后世人總結是八山一水半草半田,平原田地很少,除了山還是山,也有不少河流經過,這里是圖門江和松花江的支流,境內有烏拉河等各條大河,方圓幾萬平方公里的地方生活著海西四部大半的人口,加起來也沒有超過十萬人,少量的女真人和更少的蒙古人生活在這么廣袤的地方,張瀚和李永芳穿行在這樣的地域,不停的策馬向前,人們在馬上很難說話,風很大,而且特別的寒冷,地面上還有殘留的積雪,枯樹上只剩下枝條,落葉鋪在地上落成了厚厚的一層,年復一年,最終形成了腐殖層,在戰馬的四蹄踩踏到這些地面時,難聞的氣息在人們的鼻間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