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宏便將張瀚打算把荷花許給梁宏的事說了,說到最后,梁宏沉吟著道:“荷花聽說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抄家發賣才當了丫鬟,東主既然許給你,定然也是完壁之身,只是畢竟她現在只是丫鬟,東主說陪嫁會很豐厚,咱們家主母很疼這丫頭……”
“老叔你想啥呢?”梁興瞪大眼道:“這是東主看的起咱,現在咱們的這地位,說起來全是虛的,都是東主賞的,他家的丫鬟咱能當尋常的丫鬟來看嗎?”
這事兒張瀚也確實是如梁興說的這般考慮,他的丫鬟當然不能當普通的丫鬟來看,這種聯姻就是上位者對屬下的一種恩結手段,不是普通的婚姻,若是張瀚在此,必定會夸一句梁興大有進步了。
梁宏嘆道:“果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叔是老了,日后就看你們這些后生的了。”
“阿成臺吉,你這樣的做法叫我十分為難啊。”
銀錠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盤腿坐著也是一點兒正形沒有,身子一抖一晃的,叫人感覺他隨時可能會倒下來。
被他質問的阿成卻是端坐著,體態十分鄭重,臉上的神色也是從容淡定。
這時的阿成當然不會穿著明朝的官袍,上次他護送佩特林出使,在京長風文學,www.cfw≮x.n≮et師耽擱了幾個月,來回花的時間也不少,待他回來時張瀚早就離開土默特部繼續往西了,后來阿成把佩特林送到漠北,由車臣汗那邊接手,他自己才帶著隨員回到部族之中。
有消息說俄羅斯那邊對大明的貿易商道十分感興趣,沙皇可能會再次派來更正式的使節,這些事阿成不怎么關心,他感覺這事和蒙古人沒有太大的關系。
銀錠質問的事阿成倒是十分上心,他對張瀚本人沒有意見,甚至隱隱有些欣賞,但阿成這樣的久在上位的臺吉,做事不會從感情的角度出發,而是只出于實利。
“咱們又不是不和張東主做生意了。”阿成向坐在上首的卜石兔汗欠了欠身,這才回首對銀錠正色道:“咱們草原上的財富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馬匹從小馬養起,培育成戰馬要花費多少精神,羊群和牛群也要費心力照顧,皮毛是辛苦積攢出來,這都是我們蒙古人的財富。我們這些臺吉,各有自己的部民,他們把自己辛苦攢出來的東西拿出來,敬獻給我們,他們要的就是茶磚和漢人的糧食,蔬菜,水果,布匹,藥材,這些確實是好東西,咱們自己沒有,以前咱們用搶的,后來合不勒汗覺得搶掠太費事,也不一定搶到多少,還得死傷部眾,這才接受了明國的敕封……”
銀錠一臉不爽:“阿成臺吉,說遠了……”
“不遠。”阿成還是很從容的道:“我說的意思是咱們和明國才息兵幾年,咱們蒙古人的朋友只能是蒙古人。和張瀚就是這樣,無非就是從利出發,那個范永斗的貨便宜,咱們為什么不買他的?有便宜的不要,去買貴的,銀錠臺吉這是從朋友的角度做事,還是從我們蒙古人部族的利益做事呢?”
銀錠大怒道:“和張瀚還有和裕升的合作是大汗點頭首肯,若是咱們出爾反爾,蒙古人的信譽還怎么算?我和張瀚是有私交,我們和明國曾經是敵國,現在我也不是和明國交朋友,只是和張瀚這個人交朋友,我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阿成不理銀錠,對卜石兔欠了欠身,說道:“這事還是大汗拿主意吧。若說不準我與范永斗打交道,那么我就不買他的貨了。若說各部可以自己處理這樣的事,銀錠臺吉和別的臺吉當然可以繼續買和裕升的貨,我也能買范家商行的貨,大家各不干涉。”
卜石兔汗臉上露出為難之色,范永斗最近派人到青城來了,也送給他大批的禮物,十分昂貴,誠意也很足。
而且范家的人身段放的很低,不象張瀚有了那木兒臺臺的支持,對土默特部有點盟友的感覺,況且卜石兔汗知道張瀚一路到遼東,和女真人也會盟了,這樣的人物他感覺不是自己能完全掌握的,不象對范永斗,卜石兔感覺可以控制這個明國商人。
但張瀚也是在關鍵時刻支持過自己,卜石兔也覺得有點愧疚。
最關鍵的就是阿成身后有歹囊臺吉和素囊臺吉,他們也是從范家商行進貨,因為對張瀚的敵意,他們肯定更愿意和范永斗合作。
卜石兔汗終于道:“我雖然是大汗,但也沒有權力禁止各部與商人交易,若是這樣各部恐怕都不會太服氣。銀錠,你向張瀚解釋一下吧。”
銀錠深深看了卜石兔汗一眼,慢慢站起身來,沉聲道:“背信棄義不是我們蒙古人的做事的規矩,既然大汗這么說,我亦無話可說,不過我有言在先,張瀚不是那種坐視壞事發生而毫無辦法的人,我怕各位日后免不得還得去求他,到時候可能會很難看!”
阿成道:“明國只是收縮官市,我看遼東的女真人未必能鬧出多大動靜,可能明國再次集結大兵就會被平息,到時候馬市正常,我看咱們也用不著太看重走私的商道!”
雙方說話還是平心靜氣,并沒有吵鬧,不過已經形同決裂了。
卜石兔一臉無奈,身為大汗,其實他根本無力控制各部,原本很強勢的土默特部已經分崩離析,他這個大汗,就是一個大部落的主人,對別的部落根本毫無影響了。
銀錠起身昂然而出,在他穿鞋的時候阿成出跟著出來,銀錠的從人都有些緊張,銀錠只是一個小臺吉,部民才幾百人,阿成是部民過萬人的大臺吉,勢力很強,連大汗和素囊那樣的有實力的臺吉都要敬阿成幾分。
若不是有實力的臺吉,阿成也不會得到大明的敕封,成為明朝的武官。
銀錠臺吉今天得罪了阿成,他的隨從都感覺很擔心,若是阿成惱羞成怒,銀錠本人還好,他的部民會受到很大的壓力。
阿成并沒有發怒的跡象,他看著銀錠說道:“今日雖然我們有爭執,但我很欣賞你對信義的堅持。另外,對朋友能守信諾,也能扛住壓力,銀錠,你很不錯。”
銀錠搖頭道:“現在和我說這些沒用,我本人不會有太大壓力,張瀚又不會怪我。只是你們這樣做,將來肯定會后悔的。”
阿成嘴角咧出笑容,說道:“你那個好友張瀚我也見過,很尋常的一個明國少年,眾人和你都對他很推崇,我卻真看不出來他的厲害之處。”
銀錠冷哼一聲,說道:“現在空口說也沒有用,將來你們就知道了!”
銀錠穿好靴子便走,阿成看著他離開,沒有阻止,他的眼中隱隱有了憂色,銀錠這人看著無賴,其實是個很聰明的青年臺吉,他對張瀚這般有信心,那木兒也支持張瀚,大汗也有不小的壓力,阿成感覺自己有可能做錯了。但他沒有改變主意的想法,這件事不僅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也關系到很多部族的利益,特別是素囊已經有所動作,現在就算是后悔也晚了。
張子銘店外突然來了一伙蒙古人。
剛剛入秋不久,草原上已經開始寒氣逼人,這些蒙古人都穿著皮襖子,腰間帶著刀,每個人都是十分兇惡的模樣。
張子銘的長子就在店堂里幫忙,近來生意有些不景氣,不過商行還是有不小的利潤,店堂里有不少商人在看貨,這些蒙古人一沖進來,張子銘的長子趕緊到內堂請了他父親出來。
“散開,散開,都出去。”
進店的蒙古人開始驅趕店里的商人,張子銘認得這些人是素囊臺吉的護衛,他趕緊上前道:“各位,我這里安份做生意,并沒有違背大汗和諸位臺吉的法令。”
這時的蒙古依照的是察哈爾部大汗的大扎薩克治理各自的部落,總體來說是很粗疏的法典,但有好過沒有,對張子銘這樣的漢人來說是一種保護。
“素囊臺吉有令,”一個護衛首領說道:“從今日起各板升地只準賣范家商行的貨物,和裕升的貨物封存了退回去,不準再賣。”
“這是哪家的道理?”張子銘又驚又怒。
張子銘知道最近范家在草原上傾銷貨物,當然主要也是糧食和布匹一類的硬通貨,價格上比和裕升要便宜三成,貨色質量都差不多,只是鐵器很少,畢竟和裕升有自己的鐵場,張子銘就靠這一點維持生意。
那個蒙古衛士也看到店中堆積的鐵器,眼中露出貪婪的目光,喝道:“這些鐵器十分要緊,不能落在漢人手中,全部帶走!”
在鐵器的事情上張瀚看的很準,鐵器向來是緊俏的硬通貨,朝廷在馬市上也只用撫賞的形式給蒙古人少量鐵鍋,這二百多年來整個漢人區域很少給蒙古人提供鐵器,這導致草原上十分缺鐵,雖然不至于叫牧民們又用骨頭箭矢,但草原上的鎧甲和精鐵兵器嚴重不足,這也是使蒙古各部戰斗力嚴重下降的原因之一。
不過張瀚覺得蒙古最大的問題就是信仰黃教和紅教,這導致兇悍的游牧民族漸漸如羊群一般溫馴,各部的臺吉只圖治理部民容易,自己也信仰了黃教,原本政治上就是一團散沙,信教后戰斗力直線下降,到皇太極收服草原各部,并且裹挾蒙古騎兵南下時,連明軍都發現蒙古人是最好打的,就是一群群騎馬的強盜,順風還能打一打,逆風時非常容易潰敗,一點兒韌性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