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用道:“大半年不見了,張東主看著還是這般年輕,然而再仔細看,除了精明之外,又多了凜然難犯之威嚴,說實在的,我們靈丘這幫弄鐵業的有張東主當我們的主心骨,實在是我等的幸事!”
張瀚看了李大用一眼,這個東主在去年還有一些自己的心思,曾經企圖亂中取勝,現在卻是捋著大胡子,兩只眼中泛著討好的光芒,這個人皮相好,聲音宏亮而不叫人討厭,實在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角色。
當下張瀚笑道:“李東主過獎了,今日若是我們談妥了,日后李東主也是一個叫人感覺凜然難犯的大人物呢。”
李大用聽的心里甚是癢癢,他咳了一聲,眉開眼笑的道:“但愿如張東主所言。”
馬化先道:“城中有一個叫李國賓的京師商人聽說了咱們這邊的事,一時沒走,在城里等消息。他是正陽門南大街幾家大鋪子那里派出來辦貨的行家,若是咱們這里妥了,往京師的商路就一下子通了。”
鐵這種貨物也是硬通貨,是雜貨里和糧食布匹還有鹽一樣重要的物資,它不象各色紙張,書籍,金銀器,也不是胭脂水粉絲綢-1緞子醬菜蔬果一類的貨物,有了很好,沒有也無所謂,或是沒有了能將就。
這年頭除了西南一些地方還有用石鋤一類的石器外,漢人地界都是用鐵器,做農活,日常使用,誰也離不開鐵。
農具還能幾家共用,菜刀怎么共用?
再儉省的人家,幾樣鐵制農具,廚房用具,生活用具,這些地方都離不得鐵。
靈丘這里,正常都有附近城市過來販賣鐵器的商人,更遠的就是京師和保定,開封,太原一帶過來的大商人,還有西安的商人也會過來。
晉鐵在北方的市場份額里不低,靈丘又是晉鐵的重要產地,有幾個大商行的人在靈丘城里并不奇怪。
說白了這李國賓不一定是大商人,而很有可能是一些大商行共用的掮客。
張瀚道:“咱們自己先立定宗旨,底下的事才是和外人打交道。”
桌上林林總總擺了一桌的菜,山蔬野味均有,飯菜飄散著迷人的香氣,幾個小娃子聞到香味過來,立刻被外頭的大人攆走了,接著蔣奎等人守護住門戶,使得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這樣做當然是喧賓奪主,不過靈丘人都知道張瀚部下的厲害,在靈丘時,韓通部下的幾次暗殺襲擊都被粉碎,這些事各人都知道,沒有人會覺得張瀚部下拿喬作勢。
孫安樂這時道:“咱們是受益的人,說白了這事還是和裕升鐵場做出來的,我說句掏心窩的話,此前的煉鐵法咱們已經獲利不小,這一次又有這雙室爐房的辦法,張東主拿出來,我們也不能平白獲益,若不拿,咱們也不會有怨言。”
李大用道:“雖然是一個商會,定下的宗旨是那么說,但這事確實干涉重大,不論張東主怎么定,咱們都只有遵守。”
當初立商會時,確實有技術共享的約定,各家都簽約入會,李大用看似說話漂亮,其實也是拿話來擠張瀚。
馬化先道:“我是和孫會首一樣的態度。”
這人倒是和孫安樂一樣,李大用瞟了馬化先一眼,沒有說什么。在此之前,因為東山會的態度肯定是傾向和裕升,馬化先與李大用算是攻守同盟,他們兩家加起來比東山會強,只弱于和裕升,若是馬化先也倒向張瀚那邊,那么今日之事就沒有太多操作的空間了。
張瀚等各人表完態,這才向蔣奎道:“把那精鐵拿來給各位東主看看。”
蔣奎答應一聲,把一根十來斤重的鐵條捧了進來。
錢錠是青藍色,在座的都是老行家,孫安樂先取了在手,輕輕敲擊幾下,聽了聽聲音,接著又掂掂重量,臉上已經是露出狂喜之色。
接著李大用和馬化先也拿在手中,掂量重量,看看鐵錠色澤,查看雜質含量。
李大用還用力掰了幾下,看看鐵錠的柔韌性。
結果是叫所有人都感覺非常滿意。
“只要張東主愿意,我們可以派人去京師,直接和那些大鋪子的人談了!”孫安樂很舒展的坐在椅子上,很稱心的道:“諸位,等著家資萬貫的那天吧。”
孫安樂是仗義疏財的個性,并不貪婪,但沒有人會拒絕自己的財產變多。就算是他,也會想著美酒肥牛,享樂是沒有人不愿意,特別是這個時代的人。
“還得看張東主的意思……”李大用的臉上露出緊張之色,額角也在冒著汗。
有這種上好精鐵,晉鐵搶占整個北方市場都很輕松,以前利潤變高,但還不夠,大量的生鐵同時被賣到草原上,那是走私線路,現在張瀚和范永斗彼此爭斗的厲害,和裕升的策略就是大量屯貨,同時減少在草原上的出貨,整個山西市場已經被攪的十分厲害,物價上漲的厲害,鐵場這邊的成本無形中也增加了不少,加上出貨減少,各人原本都有些發愁,這種商戰厲害的關口,大家也知道和裕升無暇顧及太多,這一次的雙室法出來,大家都感覺良機就在眼前,如果能抓住了,可能就是一飛沖天。
“我的意思很簡單。”張瀚知道攤牌的時候到了,他目視眼前各人,沉聲道:“大伙兒可以共享雙室法,煉出精鐵,共同受益。不過,想得到,就得有付出。我的意思,咱們的商會應該更緊密一些,按各家鐵場的規模和出產,確定股本,不止是共同定價,出貨也是共同的,費用也是均攤,然后按股本份額來分配花紅。”
李大用道:“這樣不是等于大家成了一個大商號大鐵場了?”
“并不是。”張瀚含笑道:“各家帳目還是自己,日常的管理仍然是自己來。當然,商會也商定一些規矩,大家共同遵守,比如礦工的工價,不能有高低不同。”
孫安樂道:“這樣做的好處是什么?”
“好處就是,”張瀚道:“我們可以坐擁整個靈丘鐵業,兩萬礦工,幾十個鐵場真正形成合力,咱們的規模,遠遠壓住整個南鐵,北方其余地方的鐵業,也完全不能和咱們相比。這樣咱們定的什么價,各地就只能是什么價,因為我們鐵比他們好,工料比他們省,時間久了,我們就能沖跨別處的鐵業,獲利更多!”
李大用酸溜溜的道:“就算這樣,獲利更多的還是和裕升。”
李大用說的倒也是實情,以和裕升的物流能力和全盤鋪開的商業能力,靈丘鐵業沖跨別處的鐵場是遲早的事,倒掉的礦山鐵場越多,張瀚可以兼并越多,以和裕升的能力,到一處地方就能立足,然后更快的發展,這樣確實是和裕升獲利最大。
這也是張瀚要搞大商會協調發展的最關鍵的原因,以現在和裕升鐵場的發展速度,要布局眼下的事,最少還得一年到兩年的時間才做的到。
然后還得把靈丘其余的鐵場也擠跨,會引發地方的嚴重不安和反彈。
張瀚已經與范永斗的范家商行全面開戰,此時不宜再多豎敵。
就連天成衛的那些糧商背叛,張瀚也選擇忍耐,靈丘這里,更加不宜多生事端。
開出自己的盤口后,張瀚就不管了,好整以暇的斜倚在椅背上,看著在座的幾人。他已經把自己的底牌打出來,和裕升肯定還是獲利最高的一家,除了將來的事,眼下等于把靈丘鐵業真正掌控在自己手中,那是幾十家鐵場,好幾萬礦工,在哪里都是一股可怖的力量。
在這時張瀚想起了皇太極,那個給自己很大壓力,擁有過人儀表風度,充滿強烈自信的后金四貝勒。
在去年張瀚剛到遼東時,雙方的實力比相差很遠,現在張瀚忍不住想,自己與皇太極的距離是不是拉近了些。
在遼東時,皇太極和整個后金給他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那是新興的野蠻力量,充滿著勃勃生機和野性,有摧毀一切的狂暴感,張瀚對他們的反感不僅是后金集團是一個強盜集團和殺人,而是他們自成格局的另一種文明狀態。
強者尊,弱者奴,弱者沒有地位和尊嚴,只有生存。
在遼東的幾個月,是張瀚感覺這一生最為黑暗的時期,這也是他現在汲汲于力量的最重要的原因。
在遼東的歲月是一場惡夢,他要親手把這惡夢粉碎。
“我們東山會……”還是孫安樂先說話,他道:“還是上次的那句話,一切惟張東主馬首是瞻。”
孫安樂說完笑了笑,又道:“也可以說是張大人了。”
張瀚樂道:“九品巡檢,孫會首恐怕也不會真的放在心里吧。”
孫安樂道:“以你的才干和實力,只要愿意,我想你到四品,甚至三品武職,恐怕也不是什么難事吧。只是我們行商的人,披身官服只是為了做事,我想張東主也不是真心要當官。”
張瀚道:“形勢逼人,現在土匪鬧的太厲害,我們光有銀子不行,還得有自保之力。如果一味靠官府,抵得什么用?邊軍來了,黃花菜也涼了。再者,我弄帳局雇請鏢師,一操訓練出來他們,也算是有了真正的經驗,所以才把這事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