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幾個月前新平堡商會成立,堡里夠份量又是和馬市生意息息相關的商會幾乎全加入了,大家按各自的實力折算股本,大東主成為理事會的成員,普通的東主和小東主只是普通的股東,理事會召開商會大會的時候他們可以參加,也可以托理事提上自己的提案,這些都是訂好的商會章程,人人都研究的十分清楚。∮,
新平堡和靈丘還有各衛的商會都是一樣,是張瀚牽頭掌總,誰有實力誰有更進一步的話語權,要想在商會里有一席之地,實力最關重要。
張瀚近來為了給中小商人機會,也給他們說話的地方,打算再設一個評事會,商會里有總務局,設有帳目,評事會可以監督總務帳目,同時審閱理事會報告,提請召開全體商會,提出對某個理事的不信任案等等。
這算是一種對大商家的牽制,因為中小商家的絕對數量還是超過大商家的,這個設想得到了大多數商會成員的支持和贊同。
商團是各商會的理事會直管,日常的訓練和指揮,包括財務支出在內都是直接對理事會負責,其實也就是對李莊負責,在武力的管理和使用上,張瀚基本上是不假他人之手,就算這樣,商團代表了商會的利益,只對商會負責,還是叫很多商人感覺自己手中都有了武力,腰桿都挺直了幾分。
各地的商團,名義上都是民間團練,天成衛的是掛在指揮使名下,靈丘的現在掛在知縣名下,他們才是總團團首,好在明朝對地方上的這些事掌控實在粗疏,換在清季,恐怕張瀚早就被人密折奏進,說他圖謀不軌了。
有理事會,評事會,商團,有總體的一致的利益趨向,張瀚在以李莊為核心,新平堡最北,靈丘最難的這一大塊區域里已經是潛藏在海底的大鱷,朝廷和官方層面上還不怎么了然,但在眼前張瀚騎馬走在北街時受到的尊敬和歡迎就可以看的出來情形一二,不論是本地還是外地的行商,一聽說是張瀚過來,各人都是忙不迭的行禮問好,不僅是臉上的尊敬,而且多半是發自內心的尊重。
不少有臉面的大商家都向張瀚打著招呼,他們表示一會便會過去喝喜酒。
張瀚在馬上拱手道:“歡迎之至,各位莫嫌簡慢才是。”
眾人當然也是客氣,這時人群中卻傳來雜音,有一人道:“張瀚也不是什么好人,行商他確實有一套,也幫了不少人,不過本朝向來有錢就去兼并土地,張瀚已經在李莊買了多處土地,往下去他必然會再繼續強買田畝,管家兄弟固然有錯處,不過也是害怕他兼并田畝,現在各處的行商都對和裕升十分歡迎,不過往下去若是和裕升再強他們的土地,我看大家又如何想?”
這人說話聲音很大,絲毫不顧忌現在的情形,不少人聽到了都拿眼看這人,張瀚也看過去,見是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身上的衣袍很破舊,一臉落拓樣,和他說話的人不曾想到這人當眾這樣說話,急的拼命拉他的衣袍。
張瀚并沒有憤怒,只是微笑著向這人點了點頭,又是策馬繼續前行。
李慎明在一旁笑道:“這人我認得,叫黃玉成,十五歲就進學了,后來我們一起府試,我中了舉,他卻落第,現在只憑著秀才身份免幾十畝地的賦役過活,所以一身酸腐氣,文瀾要結識這人嗎?”
張瀚搖頭道:“結識他做什么,他要真是聰明人就中舉了,要不然也是有名的名士,既然從未聽說過,說明他雜學不行,沒中舉,說明他舉業也不行,不能致富,說明他人脈也不行,一肚皮的不中用的八股,對我又不歡喜,我上趕著去結實他,我沒有這種毛病。”
李慎明低聲道:“或可千金市骨?”
張瀚道:“我又不曾想過造反,市骨做什么?再者說,市骨也不需這樣的人,我的體系之內,不需要這種沒用的廢物。”
李慎明聽的一笑,他近來感覺張瀚真的是所謀甚大,越往下去,勢力越強,如果真有風云際會的一天,誰知道張瀚會往哪一步走?他的話也是一種試探,目前來說他對自己的生活狀態還是很滿意的,就算張瀚勢力再大再強,他也沒有想好是不是要跟隨下去,如果張瀚的表態是真實的最好,不然他就不知道如何選擇了。
“對了,”李慎明道:“黃玉成說的買地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我聽說二柜在收糧的事上還是很有成效的,除了你們李莊四周的土地所出的糧食,在方圓數百里內,李二柜收的糧可是最多,再遠就是晉南和河南,咱們的商隊還沒能走那么遠,按現在李二柜收糧的成效來看,今年從夏至秋,各處商會加和裕升的全部糧食,當在二百萬到三百萬之間,這已經很多了!”
現在因為成立商會,其余各大糧店的收糧渠道等于也在張瀚的掌握之中,這個數字等于是整個晉北加晉中,再加上河北一些糧食,陜北是不指望了,那邊自己缺糧缺的厲害,連邊軍將士都開始餓肚子,更不要說從那邊買糧,如果有糧的話那邊的人倒是想買,可他們又窮的厲害,糧商又不是開善堂的,就算張瀚也沒有運糧到陜北的打算,他又不是大明朝廷。
“地不必買了。”張瀚微笑道:“此前確實想過屯田的事,買上幾十萬畝地,以多種辦法種新作物,開溝挖渠廣積糞肥,產量增加,這樣糧食也增多,現在因各處商會的事,我的想法已經是大有轉變了。”
“哦?”李慎明很有興趣的道:“怎么轉變?”
“想自己赤手空拳把所有事都做好的,不是瘋子,就是狂人。瘋子只能害自己或少數人,狂人的危害可要大的多。”張瀚擠擠眼,說道:“本朝有一個狂人,從種地到行商,從衣著到禮儀,凡事都要管,事事都插手,最終天下也沒有按他的想法運作,你知道我說的是誰不?”
李慎明十分迷惘,孫敬亭在一旁忍不住道:“他的話是說太祖高皇帝!”
“你這廝……”李慎明先是一驚,接著便是忍不住搖頭笑起來,半響過后,他才道:“好家伙,太祖高皇帝你也敢編排了!”
“我說的是事實啊。”家門在望,張瀚一邊和人拱手,一邊和幾個伙計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心情其實無比放松,這時有一大群幾十個小孩跑過來,張春在后撒了一堆的碎銀和銅錢,小孩子們都跑上來搶,一時間傳來大人的笑聲和小孩的嬉鬧聲,場面變得無比熱鬧,外間一排的車馬已經準備好,就等張瀚這個新郎官帶著隊去迎接新娘。
“事實就是人的精力有限,懂得的東西也有限,”張瀚看李慎明和孫敬亭還在等他說話,他急匆匆的道:“想包打天下,什么都管,什么都插手,恐怕事事也做不到。就拿種田的這事來說,我哪有至之兄懂得的多?行商,至之兄又遠不及我了。出去跑路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比遵路兄差的遠,做事不畏煩瑣,勇于任事,我比孝征又差的遠,成立商會,固然是我掌總,可也是群策群力,大家一起將這事業越做越大。日后,我的主要精力還是用在商業之事上,別的事還是要大家一起來做,田畝,有好買的也可買些,但不主動去買,李莊的地種的好,糧價又一直漲,我不信別的人都是死的,除了我,這天下就沒有別的聰明人了?”
孫敬亭先是隨意聽著,到最后才肅然道:“說的好!文瀾你事業做這般大,卻沒有沖昏頭腦,多少人是倒在這種關口,可嘆可惜。”
“說的哪好了?”李慎明先也是肅容聽著,后來想起張瀚評價自己的話,笑罵道:“他可是把我罵進去了。”
眾人一想也是,都是轟堂大笑起來。
傍晚之前,張瀚率車隊起行,一路到得常府。
接下來便是將新娘子迎出來,看著裊裊婷婷的常寧坐上大紅喜轎時,張瀚也是輕輕松了口氣。盡管是這種當口,可自己畢竟還真的是成了親,有了一個小家庭,日后在這大明,也算是真正扎下根來了吧。
行過大禮,張瀚牽著常寧嬌柔的小手,一路到得洞房。
他今日的酒喝的不算太多,可也并不算少,好在青年人的身體,又平日打熬得法,人還算撐的住。
常寧頭上頂著紅布蓋頭,看不到張瀚的人,可被他寬大的手掌拉著,感受到張瀚的呼吸和手掌心的熱度,竟也是覺得無比的心安。
“恭喜老爺,夫人。”
到了洞房,屋中是一片鮮艷的大紅色,這種配色在往常看來也是艷俗無比,今日以張瀚的心境來看卻是恰到好處,楊柳與荷花兩個丫鬟也穿著紅色的吉服,內宅的丫鬟這幾日都做了新的背子和馬面裙,綢緞面料,胸口和袖口上都繡著各色明艷色彩的花朵,臉上梳著艷色妝容,在燭火掩映之下,看起來明艷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