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再往南的話,就離李莊不是很遠了。”李東學道:“我注意到北虜是分批派兵往西和往南,他們是哨探邊軍有沒有派過來,時間已經有五六天,就算這時派兵來也得好幾天,李莊距離新平堡不過一百來里,韃子輕騎大半天就到了,他們應該是打的這主意。”
“有好東西等著他們。”張瀚臉上露出輕蔑的笑容出來。
孫敬亭眼中怒火顯然,他最見不得眼前這樣的場景,他是一個真練過劍的秀才,馬術箭術都過的去,不過他也知道這時匹夫之勇毫無用處,他強壓怒火,說道:“我們來新平堡之前,所有的軍政命令已經下達,我想會有最好的結果。”
“這是當然。”常威用理所當然的語氣道:“難道還有第二種結果嗎?”
張瀚上了北門城樓的時候,鄭國昌也在張府之中與自己的幾個師爺商談此事。
雖然鄭國昌沒有經常到城頭,不過堡外的事情他還是很清楚的,他的一個師爺也是每天上幾次堡墻,對北虜的動向也是一清二楚。
對這一次的新平堡之行鄭國昌沒有覺得有什么后悔,他和張瀚的關系所有人都知道,隱瞞也沒有意義,再說韓畦也沒有拿下他的本錢,文官內斗很麻煩,哪怕是上官是巡撫也要找到他切實的錯處,不然的話很容易落人口實。
鄭國昌有些憂慮的就是張瀚會不會這一局玩的太大了,弄巧成拙。
“以晚生看,”那個每天上堡墻的師爺自詡曉暢軍務,他侃侃道:“北虜雖然才兩萬,不過意不在別處,只在李莊,張巡檢又在此前勸麻總兵以退為進,早早告病,這樣朝廷雖尋不著錯處,可是倉促之間正兵營也趕不到,東路副將要以陽和為重,各處戒嚴,前幾日得兵部旨,也是叫各地嚴守,由總兵率部出擊,同時宣府與山西各鎮防備其余的北虜各部,當然也不會派兵到這里來,畢竟咱們知道李莊要緊,朝廷又不知道,我看哪,這一次李莊是守不住了,就不知道張東主轉移了多少資財,可千萬不要叫北虜給一鍋端了才好。”
“唉,居然又發生這種事。”
鄭國昌以手支額,感覺萬分苦惱。
他這幾年在張瀚手里拿的銀子也有兩萬多,這是一筆巨款,在明末足可以買通閣老級別的人物了。
用這筆銀子,鄭國昌很結交了一些朝官,把自己的人脈圈擴大了很多倍,同時收買御史,準備在關鍵時替自己造勢,好一下子魚躍龍門,直叩巡撫的大位!
鄭國昌還送了幾千銀子回老家,買了一千多畝土地,也算是為官多年,向家族和親人做了不錯的交代。
不要說他與張瀚是世交叔侄的關系,光是這一注銀子拿過了,鄭國昌也是要力挺張瀚到底的。
只是張瀚如果真的蒙受重大損失,草原上又被布囊和素囊這兩個這么有實力的臺吉盯著,鄭國昌感覺日后的走私商途恐怕很難繼續下去,那么張瀚就得面臨向大批的官員和武將做出交代的困窘境地,以鄭國昌的身份地位,也感覺張瀚根本對付不了那么龐大的勢力。
當有利益時,這勢力是張瀚的助力,連巡撫也對付不了他,當沒有利益或是有沖突時,這勢力就是張瀚很難應對的大敵了。
“但愿老天保佑,和裕升能過這一關。”鄭國昌心里一點底也沒有,也只能祈禱運氣在張瀚這一邊了。
“哈哈,東翁,這一下張瀚要完了。”
劉德的胖臉上一臉歡欣,笑的臉都要爛了,兩只眼也擠在一起,胡子一翹一翹的,整個人都散發著喜悅的光芒。
這幾天韓畦原本極不開心,中尉被殺的事還沒有結果,禮部那邊又得旨行文過來詢問,語氣已經十分的不客氣,然后又是北虜大舉入侵,大同已經二十年沒有這般規模的邊患,朝廷當然十分震怒,對韓畦的責備也越發凌厲。
不僅如此,韓畦還聞到了一絲不好的味道,似乎是朝廷中樞有大人物對他有了惡感,現在幾乎是在為更換巡撫而造勢了。
一念及此,韓畦幾乎夜不能眠。
他這個巡撫上任還不到一年,正常來說是不會被更換的,而一旦被更換,將來就算某地缺巡撫,他這個被中途更換的無能貨色也沒有什么機會補上去,如果真的被免,將來可能再無起復的機會,只能安心在家冠帶閑住了。
韓畦才五十出頭,這種結果是他萬萬不能承受的。
這幾日韓畦萬分憂急,麻承恩倒是不裝病了,兵部傳旨叫他即刻率正兵營驅走來犯的北虜,麻承恩當然接旨,不過這幾天正兵營幾乎還沒有什么動靜,大同城里還是歌舞升平,韓畦因為和麻承恩已經破臉,也沒有辦法去催促,料想麻承恩也不會理他,象麻家這種世代將門,根深蒂固,韓畦也沒有辦法逼迫太甚,如果再弄到麻承恩裝病,在這種危急的局面下,朝廷會直接將他免官的。
“好消息,確實是好消息!”
韓畦原本在自己的簽押房里坐立不安,他打聽多次,麻承恩還沒有出兵的跡象,正兵營倒是集結了,還有麻承恩下令一個西路奇兵營戒備,檄調三個游兵營預備出兵,加上正兵營,從大同方向可以出兵七千人左右,家丁也有五百以上,這兵力打兩萬北虜肯定夠了,可問題是誰也不知道麻承恩何時出兵。
現在一聽說張瀚的李莊遭遇危機,韓畦反而不急了,他端坐椅中,對著劉德微笑道:“這一下他們算是千般算計,卻算到自己頭上去了。”
“正是。”劉德翹著胡子笑道:“李莊是何等地方,等閑人都近不得,那邊聽說張瀚下了苦功種出來的幾萬畝良田,那些水車溝渠就花費萬金,還有造馬車和各種器物的大工場,用工數千人,和裕升行銷京師的各種鐵器雜物,皆是那些工場所出,這般要緊地方,自然還有倉儲,糧食,雜物,鐵器,最少值得數十萬兩銀子,張瀚的根本現在已經不在新平堡,而是李莊!看來北虜那兩個大臺吉事前也是下過功夫了,張瀚也是把人家得罪的不淺。”
“這樁事,說是張瀚勾結北虜是老夫說錯了,不過……”韓畦冷笑道:“禍事也真是這人招來的!”
劉德道:“此事過后,東翁只得修復和麻總兵的關系,最少雙方明面上不可再爭斗。至于張瀚,既然有北虜替我們出手毀了他的根基,日后我們再慢慢對付他便是。想來他和北虜鬧成這樣,日后往邊墻外出貨也不可得,算是這小子自取滅亡吧。”
韓畦心里惡念委實難消,但想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這么長久的時間下來,他對斗跨張瀚也是有點信心不足,這個九品巡檢簡直就是滑不留手的蟒蛇,不小心還得提防被反咬一口,想了一想之后,韓畦冷笑著道:“也罷了,反正我在大同一日,他也不要想過的舒服便是。”
劉德合掌贊道:“大善!”
“邊軍還是沒有消息。”一臉猙獰的素囊對著同樣亢奮的布囊道:“真的可以動手了。”
“好,很好。”
布囊十分興奮,笑著道:“這幾日連續打了十幾個村莊的草谷,人丁掠了一千多人,糧食才幾百石,別的雜物也值不得幾個,咱們不是大軍前來,不敢深入,搶不到蠻子內里頭的鎮子,若是這般回去,部民們肯定都不高興。那李莊聽說儲存的貨物比當日張瀚放在草原上的還多,若是真搶了……”說到這里,布囊放低聲音,悄聲道:“聽說還有很多鐵器,大量的糧食,若是真的,你我二人可以多出很多甲兵,大汗之位,素囊你真的放棄了么?”
素囊道:“憑什么放棄?大汗還是我的晚輩,汗位其實就是該傳給我。當日要不是那木兒多事,汗位我已經到手了。”
“那木兒當日說是集結了十幾萬部民,其實我們忌憚的是他和大汗手頭那兩千多甲兵,現在他們的甲兵還是這個數字,我二人合力搶下李莊,可以將甲兵數字擴充到三千人以上,到時候回師途中突襲青城,廢掉大汗,然后再北上打敗那木兒,素囊你在青城宣布即汗位,我以我們大汗的名義宣布支持,到時候我看誰敢出來反對。”
素囊感覺自己全身的熱血都在沸騰,就算現在左翼三萬戶力量衰退的厲害,可一旦成為大汗,永謝圖部,鄂爾多斯部等部都將奉他為主,漠北三部現在也和右翼三萬戶離心離德,和林丹汗因黃教與紅教之爭而分裂,等于大半個蒙古都會奉他為主,這等權勢豈是現在這個普通的臺吉能比的?
“干了!”素囊揮動兩手,激動的在原地走來走去。
布囊道:“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布囊心里也很高興,林丹汗派他來就是監視左翼三萬戶,如果能叫左翼不停內亂就更好。自達延汗之后,蒙古幾乎各自為政,在林丹汗的祖父在汗位上時,漠南漠北蒙古還遵守大汗的法典,經常入貢,聽從大汗的命令,現在卻是分崩離析,現在插漢本部的共識就是其余各部越亂越好,削弱的越厲害才方便林丹汗一個個收拾,重新恢復汗廷的權威。
素囊向自己身邊的傳令兵下令:“傳令出兵,除了留少數甲兵配合牧民繼續圍新平堡,所有的甲兵和精壯牧民匯集五千人,突襲那個李莊!”